顧世

第三章

顧世

曾經我以自己盡可能的想象來自問自答:怎麽樣才會失去自由?是觀念的製約、地理的限製、誤解的難以化解……但彼時年少的我恰恰忘了,至少還有兩種威脅瞬間就可以讓自由無處逃遁:比如自然的規律——春夏交替、年齡遞增,人會不可抗拒地衰老。還比如,致命的危險——當生命不再存在,所有一切都灰飛煙滅,自由當然也無處可尋。

我對自然的敬畏,首先和尹仲藝一樣,體現在熱衷舉辦各種重要日子的部門聚會上。老樊曾經笑話我們說:“人家年輕人都時興跟著商家的廣告過個聖誕節、情人節之類的。你們倒好,逆潮流。我好歹算虛長十多歲,你們弄得這些端午、中秋還有冬至,那麽多條條框框的講究,好家夥,把工作上的勁頭都拿出來了,有些我都沒聽說過。”

但一年多下來,老樊顯然習慣了,甚至於和我們一樣熱心操辦。隊裏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別說這天回不了老家,就是春節都難得和家鄉的親人吃上一頓團圓飯,也就借由這契機大家聚餐來代替了。

“冬至大過年”,眼看著冬至臨近了,隊裏的人都在,本來沒想真正的嫌疑人能夠順利到案,這天,好不容易等大家都不用加班,索性連同著慶功會一起匆忙操辦。

從超市采購食材回來時,尹仲藝看著大家七嘴八舌分配著各自承擔的菜式,卻輕歎了口氣,衝我低聲說:“看來,這次人湊不齊了。”

我這才想起來,中午經過老樊的店時,卷簾門還關得嚴嚴實實的。

正在記錄大家分工的陳庭來了句:“他要來自然會來,如果是回老家了,那估計趕不回,也沒辦法。”

我看尹仲藝魂不守舍,心裏明白了幾分,等大家各自去忙,散得差不多了,跑去問張弛:“回去是為了他兒子的事情吧,現在怎麽樣了?”

張弛的神情也不太確定:“沒問。按照他的脾氣,真找到了,最多也看一眼。”

我瞠目結舌:“花了好大力氣,失散那麽多年,找到了親生骨肉就隻看一眼?”

“不然呢?你要知道老樊之前可是嗜酒如命的,但出事那天他喝酒晚回家,就他一個人躲過了滅門之災。他雖然知道做眼線的代價,但沒有想到會殃及家人,自己卻苟且偷生。從今往後,他滴酒不沾。”

張弛回憶著,手裏沒閑下來,把成箱的啤酒往自己後備箱裏存。沒了樊勇的飯店包廂作為聚會場地,我們暫時借張弛的住處一用。

“所以,憑你對他的了解,他寧可忍受想兒子的相思之苦,卻不敢冒風險讓唯一的親人再遇上致命的危險?”

張弛點頭:“你還記得他平時是什麽樣子?”

“每次經過他門口,老樊總是叼著一根煙,看著人來人往的過客發呆。”

“有一次,我問他,這種出神狀態下,你到底在想什麽?”

“無非想他的家人,或者純粹是放空的狀態。”

張弛示意我跟著他的車走,我要繞回駕駛位,正要關上車門時,他告訴我:“實際上老樊想得比我們預期的多得多。他一開始想過死,但後來顧師傅一拳錘在他胸口說‘你這命金貴著呢,三條人命抵回來的。’”

他意識到自己又戳到了我的痛處,我用眼神鼓勵他不用在意,繼續往下說。

“按照他的原話,‘顧師傅年輕時候準是打架好手,一拳下去,差點沒打打斷肋骨。’但也徹底把他從消沉中拉了出來。”

“我爸的確就是有一語點醒夢中人的本事。”我剛要拽車門的手又垂了下去。

張弛半個身子已經坐進了車裏,又跨下來,走到我身邊:“師傅的案子,還沒來得及和你通氣,原來我們一直沒什麽突破的技術線,這兩天又排查到了一個可疑人員。”

“怎麽可疑了?”

“其實,我是想讓你知道最後的結果。”張弛猶豫著是不是要往下說。

“如果你覺得反複排除嫌疑人,是我承受不住的,那你是在懷疑我的專業素質。如果你覺得不告訴我曲折過程是因為這樣讓我反而更安心,那恰恰相反。”

張弛一副隻能妥協的表情:“我們的最新發現是,有人在爆炸案前黑入研究院的數據庫,專門調取了一些相關的技術數據。但是,這個行為是不是和其他提供爆炸物原材料的動作有關聯,包括黑客的真實身份、和嫌疑人的關係,現在還都是未知的。”

“可是,為什麽之前尹仲藝沒排查出這條線索?按理說她不會有任何疏漏的。”

張弛同意我的看法:“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這線的確是突然蹦出來的。我特地問了小尹,她說使用的篩選和倒差方法同之前的完全沒有差別。”

“聽起來像是對方惡作劇,故意引誘我們來自我暴露的。可是,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等我們找到答案的時候,距離真相應該也不遠了。”張弛拍拍我的肩寬慰道:“現在先別多想了,有任何進展我都會第一時間和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