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3

孫亞芳的眼淚又止不住了:“沒錯,那天,他說要玩點新鮮的,不管我拚命反抗,就用皮帶勒我。他雖然年紀不輕,但是力氣比我大得多,我最後隻好用手指死命抵著,否則死的就是我了。”

“所以,你們不是戀愛關係?”

“我雖然和我老公分居多年,但是,我們關係一直不錯,根本沒想過要和趙冬發生點什麽。但是後來,他把我兒子招到了他朋友的公司裏,我想真是好運,碰到個好老板,卻沒想到,所有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趙冬死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張弛早就提醒我打開了警用取證儀的攝像頭,我測過身,讓探頭盡量對準她的臉。

“我去找他提辭職,他再次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幹了,那我兒子也幹不成了。”

張弛看著反光鏡裏的她問道:“那趙冬是怎麽會死在小區裏的?”

孫亞芳欲言又止:“我已經說了,他想嚐試一點新鮮的……”

“那你兒子那天在哪裏?”

她重新埋下頭:“我不知道,應該是下班回到他租的公寓了吧,我們平時一個禮拜也就聯係一次。”

張弛說:“你大概忘了,你兒子可沒有你考慮那麽周全,他小區的監控記錄裏,當天他是晚上七點回到住處的。但是九點左右,他打著電話,就急匆匆地出門了。你說他一個兩點一線的上班族,也沒有女朋友,能去哪裏呢?”

孫亞芳說:“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我也不清楚。”

“你當然不清楚。否則你早就提醒他別在現場留下蛛絲馬跡了。”

張弛篤定的語氣顯然鎮到她了,我馬上追問:“現在說實話,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你最好自己考慮清楚。等到我們把他帶回來,重新再來問你們,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孫亞芳突然看向窗外,意識到目的地並不是她設想的那樣,身子崩緊了坐直:“我們現在去哪裏?”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她很快意識到是自己暴露了兒子的方位,臉上滿是懊悔地握緊了拳頭:“我都說了是我一個人幹的,你們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我也和你說了,我們沒有證據是不會隨便抓人的。”我和張弛從反光鏡裏對視了一眼,我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在暗示我把我們的證據統統擺上台麵,等她徹底死心了,對於後續的抓捕工作會更有利。

但其實,我開始沒有想到這麽做,也是有自己的考慮。這是險棋一招。亮出底牌,如果證據不夠確鑿,反而讓嫌疑人掌握了主動權,隨時有翻供的威脅。好在,我對證據的確定有足夠的信心。

事實證明,張弛的判斷沒有錯。如果不是這麽非常規操作,或許,後麵的情況會更加突破我們的掌控範圍。

我索性不等她發問,就直截了當地說:“實際上,那天,你兒子一開始的確沒有到現場。”

她臉色剛剛要舒展開來,聽到我後麵的話,眼裏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

“但是,趙冬突然起了興致,要和你玩點角色扮演之類的遊戲,你不從,他直接就用皮帶勒住你的頭頸,你順手抓了桌子上本來用作**助興的繩子,趁他洗澡還沒出門的時候,直接從身後勒住了他。你可能會說,你的力氣不足以勒死他,但是你忘了,你是用腳抵住兩邊門框,這時候,你應該滿腦子都是他對你說的話,包括威脅要讓你兒子失業,讓他知道你過去幾年裏所做的一切。人在極端憤怒和屈辱的情況下,會有比平時大幾倍的力氣。等到你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大小便失禁了,失去生命體征了。”

孫亞芳兩眼空洞,像是靈魂出竅,也像是在麵臨著最後的審判。我隨時注意著她的動向,防止她做出自殘行為。

“但是,你馬上意識到,如果你不能把他的屍體藏起來,你兒子也會很快成為懷疑對象。你們母子關係很親密,每天都會通話,這時他正好打來電話。不知道你和他說了什麽,他很快到這裏來幫你處理屍體了。”

孫亞芳機械地說:“他沒有過來,趙冬是死在那裏的。”

“不得不說,你們母子倆的行動力很強,基本消除了大量的最直觀的痕跡。但是,你忘了,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隻要是你做出過的行為,在我們眼裏,在儀器檢測下,是很難完全藏匿住痕跡的。比如,你兒子在進門前,曾經貼著門聽裏麵的動靜,他的耳廓痕跡就被我們固定了下來。再比如,他在處理屍體的時候,在幫他穿上衣服的時候,手上原來有的傷口崩開了,留了新鮮的血液在趙冬的衣襟,我們進行DNA檢測後發現,和**你遺留的頭發屬於親緣關係。”

孫亞芳徹底麵如死灰,隻是一再強調:“我沒想這樣,是他逼我的。”

“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目前你能做的選擇不多。其中,最有利的一條,就是配合指認現場,勸你兒子自首。”

“他會被怎麽處理?”她緩緩抬起頭來,眼神裏滿是央求。

張弛的對講機這時響了,我企圖用說話聲蓋住其中的內容:“你應該問,如果他不自首,會被怎麽處理。其實,你應該已經知道,怎麽做才是目前對他最好的方案。”

“抓牢把手。”還沒等張弛吼完,我迅速夾住了她的手臂,我們的車已經在打滑中猛地加速。遠處一片風雪中,兩輛並列前行的車和我們之間的距離還相差有大約五百米,但是可以清晰地看見,另一輛車還在像亡命之徒一樣加速。

張弛衝孫亞芳大喊:“我們現在的速度隻是他的一半,你就想看著你兒子這樣冒險嗎?”

孫亞芳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急得想摸手機,發抖的手又停下,絕望地看著我:“他現在也不能接電話啊。”

張弛打開車窗,風雪爭先恐後地湧入車廂,他一隻手牢牢抓住方向盤,另一隻手把警用擴音器往車頂一扣,迅速合上窗玻璃,車廂裏重新恢複了溫暖。他把通話麥克風往後麵遞,我側過身體,讓孫亞芳能夠半起身夠到。她抖抖索索,像抓過救命稻草一樣,把麥緊緊抓在手裏。

張弛大聲有力地問:“你知道他這是要開到哪裏?”

孫亞芳用手背擦了下臉上的淚,仔細朝前方看了看:“應該是去大公園的方向,那裏他從小去,比較熟。每次有不開心的事情,他都會一個人去。但是,那裏路更難開,都是山路。”

“我們現在趕上去,你必須把他叫停了。”張弛對講機裏通報了方向,讓陳庭他們超另一條岔路趕超,自己則緊緊尾隨其後,慢慢地加大了油門。

我看著一臉緊張的她:“等我們的車和他距離兩個車位的時候,你就和他好好說。”

她淚流滿麵,隻是點頭。

張弛經過昨晚幾小時的鍛煉,對在雪地開車顯然輕車熟路了。白茫茫的一片在車窗外呼嘯著倒退,車穩穩當當地前進,像是在晴天柏油地上飛馳。

“我不會拉警笛,以免刺激到他,前麵就是一段危險路段,我們最好在這之前能讓他停下來。”張弛再次提醒孫亞芳。

“我怕我說話,也會刺激到他。這孩子從小心理素質就不好,愛走極端。”她如進退兩難的困獸,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她清楚意識到,她的兒子將要承擔什麽樣的風險。但是,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後悔了。

“照我說的做。”我見她完全沒了主意,索性逐步引導。

她在我的短促引導下,終於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對講機,我見狀接了過來,遞到她嘴邊:“說吧。沒問題的。”

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了車外:“兒子,你開得慢點,靠邊停下來啊。我都和他們說明白了,你別害怕。”

前車車速明顯降了下來,但沒過兩秒鍾,突然又猛地提速。

“這怎麽辦?”孫亞芳徹底慌了神。

張弛鎮定地解釋道:“他一定以為我們是用你聲音做的錄音。”

我馬上指揮她道:“用你們的方言說,用平時隻有你會用的口頭禪,把這句話再說一遍。”

她快速想了想,又開口了,那輛車雖然減速了,但也隻是沒有踩油門而已。

我示意張弛把車頂天窗給打開,孫亞芳立即領會了我的意圖,從車窗裏鑽了出去,朝前車裏的兒子大幅揮手,說著一堆我們聽不懂的方言。

張弛皺著眉毛朝我看了一眼,我知道他是擔心孫亞芳臨時改變主意。但是我早就用尹仲藝給我的方言翻譯器確認了,她的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勸他停車。

一股寒風鑽進來,我的牙齒不由自主地上下敲擊,上一次,我感受到這般寒冷,還是在那個衣不蔽體的黑夜,那個陌生男人身體的餘熱從我身上褪去之後。我長長地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氣,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那輛車之前如被圍攻的野獸般衝撞,此刻,像是被打了足量的鎮定劑終於起了作用一樣,在路邊停下了。陳庭他們的車這一刻也從另一個路口飛馳而來,因為刹車過猛,原地打了個轉,才最終在靠近懸崖那邊的圍欄前停下,陳庭和小莫兩人驚魂未定地衝下車,和張弛一起,把那輛車團團圍住。

看著兒子垂頭喪氣地從車上走下來,孫亞芳掩麵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