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畢生之敵
智慧城的東邊，一座弧形建築物像巨大帆船一樣迎著整個城市發展的浪潮。帆船的風帆之側，幾個充滿科技感的藍色底光隸書漢字顯得特別顯眼。
藍地智能。
帆船的最頂層是一個寬闊的停機坪。一架小型私人飛機緩緩停落在停機坪上。
飛機舷梯接駁，艙門打開，一個中年男子走了下來。這名中年男子緊裝勁履，身穿軍綠色飛行服，帶著碩大的飛行眼鏡，高高的皮靴，向後梳得整整齊齊的大背頭顯得格外精神。
他尚未從舷梯上下來，停機坪上已經有兩列人馬等候。
他就喜歡這氣派和陣勢，他和高智斌簡直是水火不容。高智斌喜歡獨來獨往，他喜歡言出法隨呼者甚眾；高智斌認為人工智能終將代替人力，數據運算終將替代人腦，他卻認為這純粹瞎扯，再智能的機器，都隻能被人類奴役和驅使，怎麽可能代替人類？高智斌溫文爾雅，謀定而動，他則性烈如火，尋求刺激與挑戰。
二人誰也不買誰的帳，彼此互掐，時常打得天昏地暗，可是二人又是如此相似，二人智慧相當，成就也相當。熟悉“智慧城”勢力格局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上帝怎麽就創造了這樣的兩個人，真是“既生瑜何生亮”！
這男子正是高智斌的畢生之敵，歐陽宇。
歐陽宇今天飛得很盡興，如果不是衛星電話把他緊急叫了回來，他肯定要劃破雲層，直衝北極上空。
他悻悻地解下飛行手套，回頭向西望去，遠處“艾爾集團”的LOGO和他遙相對望，隻不過今日看著高智斌的“艾爾帝國”，卻有一種日暮西山、風雨欲來城欲摧的感覺。
“曆史會證明我才是對的。”歐陽宇嘴角露出一個桀驁的笑，“要是全世界都用智能來操作了，那有啥意思？就說這駕駛飛機的樂趣，尼瑪要是都給了人工智能操作，我玩個什麽勁兒！”
“老大。”
左列當先一名瘦高男子迎了上去。
這名男子是歐陽宇的心腹，名叫趙虎。歐陽宇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便揶揄他：“趙虎？‘張龍趙虎王朝馬漢’的那個‘趙虎’？這不是打手嘛，怎麽跑智能市場裏來了？”
趙虎和歐陽宇是同鄉，趙虎實際上比歐陽宇入行更早，當年歐陽宇憑借獨家技術入駐“智慧城”的時候，趙虎已經是“智慧城”的一號人物了，後來二人在科技研發的賽道上競爭，趙虎落了下風。
歐陽宇手段狠辣，組織了一個具有殺傷力的團隊私底下攻擊趙虎公司的智能產品，在技術上碾壓趙虎，並且提出條件希望能收購趙虎的公司，當然他打的不是趙虎公司的主意，一個高新企業，已經達到了比別人更高的水準，卻收購比自己差的技術公司，有什麽意義？
有人說，歐陽宇當時就在部署一盤大棋，當時趙虎的“虎力股份”主要業務是做大數據庫的建立和維護，經過多年運營，早就暗地裏搜集了許多民間數據，這些數據見不得光，被趙虎保存在一個重要的數據庫裏。玩智能產業的，都知道，誰掌握了盡可能多的大數據，就能撥得頭籌，別的不說，光說開發智能機器人這一項，也一定是在占有成千上萬“人類行為數據”的基礎之上，才能進行“模擬設計”，把這些“人類行為數據”注入機器智能，使之“擬人”。
當然，搜集大數據還不光是智能研發，它的玩法很多，比如這些年歐陽宇搜集的世界各國地下錢莊的賬戶數據，就倒賣獲利頗豐。某些官員的離岸賬戶，中東石油大亨的資金往來，國家與私人軍火武裝的交易往來……這些賬戶數據，往往比這些賬戶上趴著多少錢本身，更有價值。
明裏暗裏搜集到的大數據，至於怎麽用，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歐陽宇說了，大數據分析，實際也就是全民監控。
歐陽宇經常教育手下，現在是物聯網時代了，隻要掌握了大數據，就可以分析一切！計算一切！等到這個世界普及人工智能的時候，也可以攻擊一切，比如無人汽車、無人飛機、無人車間……所有人工智能都是以數據為計算基礎，隻要你使用數據計算，理論上就可能被掌握更多數據算法的人遠程攻擊。
據坊間傳聞，當年歐陽宇在商戰中直接把趙虎的公司打趴下，趙虎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寧肯公司毀掉目前的核心技術，也不願意被吞並。當年的歐陽宇比現在霸道多了，他直接在股市上操縱資金，對趙虎的公司進行二級市場吸股，幾番折騰，趙虎的公司控製權旁落，不久便被歐陽宇吞並。
按說趙虎對歐陽宇應該恨得牙癢，可是歐陽宇卻將趙虎收作了親信，這讓很多人不解。
歐陽宇自己也說，如果你連自己的敵人都不能征服，你怎麽征服未來的智能世界？也有人問過歐陽宇，你就不怕趙虎在你公司裏搞破壞？答案是：不怕。在這個行業裏，如果不保持一種時刻奮進的心，就會很快被淘汰掉，把趙虎留在身邊，一則是彰顯自己的心胸，二則就是時刻提醒自己，旁邊還有一隻睡虎，你自個兒可別睡太沉！
有一次，歐陽宇和高智斌在某次論壇的茶歇時間，二人交談起來。歐陽宇和高智斌二人雖然鬥得頭破血流，可是畢竟當著海港城各級領導的麵，二人仍然不願意把臉撕破，這樣對自己都不好，所以經常會看見二人在某些場合暢談合作，隨後又分別在各種媒體上含沙射影，攻擊對方的企業風格。
那天高智斌問出了一個非常難纏的問題，他對歐陽宇的公司人事結構非常不解，關於趙虎和歐陽宇的關係。歐陽宇笑了，給高智斌講了一個故事：“你看過古龍先生寫的《小李飛刀》吧？”
高智斌說：“看過。”
歐陽宇道：“裏麵有一個人物叫上官金虹。”
“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高智斌念書的時候就讀過這本小說。
歐陽宇道：“上官金虹身邊有一個殺人機器，叫荊無命。”
“那又怎麽樣？”
“很多人理解的是上官金虹把荊無命當作了殺人的工具，可是我的理解卻不是這樣。荊無命實際上一直向上官金虹隱瞞了自己武功的秘密，作為秘密武器。他為什麽要向上官金虹隱瞞？故事裏有人說他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不再被上官金虹器重。上官金虹這樣的人，難道不知道荊無命對自己有所隱瞞？他既然隱瞞了秘密殺招，自然這殺招就不是為了替上官金虹殺別人而隱瞞的，他隱瞞秘密武器，實際上有對付上官金虹的可能性。上官金虹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留他在身邊？”
高智斌喝了一口茶，他確實無法搞懂這個問題。
歐陽宇露出標誌性的桀驁笑容，一字字道：“如果不是時刻想著荊無命會要殺他，他怎麽能每天都保持進步？隻要自己足夠強大，荊無命自然會聽從自己，殺不了自己，就必須聽命於自己，這樣的道理，荊無命自然是知道的！”
趙虎也是這樣。
從人心的角度來說，高智斌根本就懶得去信任任何人，也懶得去琢磨什麽收買人心，更別說去玩弄人心權術，太累，要搞人工智能，就好好搞智能研發，別他媽把自己當個紅頂商人一樣，一會兒“厚黑”、“心學”，還一會兒“上官金虹”、“荊無命”，留著趙虎在身邊，搞得自己跟奸相曹操一樣。
高智斌聽完，微微一笑：“可是，上官金虹和荊無命最終還是敗在了專心專注的小李飛刀手上。”
高智斌心中默默念了一句：“白癡。”
趙虎此刻像個仆人一樣，滿臉的忠君之色，他湊上來，準備給歐陽宇報告一個重磅消息。
歐陽宇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麽，他揮手製止了他，當著這麽多下屬的麵，有些事不好說。
歐陽宇輕輕拍了拍趙虎的肩膀：“我飛到瑞典轉了一圈，買了不錯的紅酒，來我辦公室品嚐一下。”
這個細微的舉動，無疑是告訴所有下屬，趙虎是自己的親信，可不是自己的仆人！按照股份比例，趙虎可是藍地集團排名第三的股東！
收人要收心，歐陽宇實在比冷冰冰的高智斌強多了，甚至比心狠手辣的上官金虹也強多了。
歐陽宇的辦公室裏擺滿了各種昂貴的酒具，他親自給趙虎倒了一杯紅酒，紅酒杯搖晃，掛杯效果極佳，用北歐的冰雪封存，入口有凜冽的味道。
趙虎卻不敢當著歐陽宇的麵飲酒，他端著酒杯，唯唯諾諾，等著歐陽宇把杯中的紅酒砸吧完。
歐陽宇終於開口問：“進展如何？”
趙虎臉色極其沉重，他說了三個字：“失手了。”
辦公室裏寂靜了好一陣，二人都沒說話。
歐陽宇咕嚕咕嚕的又喝了一杯。趙虎這才補了一句：“要不要做了‘他’？”
歐陽宇麵色也變了，媽的，這瓶瑞典買來的紅酒怎麽這麽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