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緝凶
兩台車，兩隊人，向泅角島直奔而去。
海港城這幾年發展呈現兩極趨勢，北部的新規劃區域主要打造智能產業，吸引全國乃至世界各個智能企業入駐，修建了各種光怪陸離的建築物，很像科幻電影裏的未來世界，名曰“智慧城”。北部的“智慧城”裏，艾爾集團的公司大樓高聳雲天，成為一個有力的地標建築。
而和“智慧城”相對的海港城南部，則保留著傳統海濱民俗的建築風格，南部政府也不急於大搞開發，反而深耕文旅產業，把南部的泅角島一帶，打造成了頗有名氣的文創園。泅角島地域寬闊，是根據一個巨型海島礁石而得名。
一南一北的建築風格，分別代表著海港城的過去和未來。
根據唐安提供的地址，蔣政迅速布置了對目標建築物的包圍。
目標建築物是一處老舊的居民樓，居民樓隻有3層高，大約有20來戶住戶。居民樓的大門朝北，樓形呈一字，背後窗戶都能看見大海。這樣的居民樓在泅角島很常見，屬於海港城的土著聚居區。
蔣政看了看表，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等待是個漫長的過程。
根據查緝方案，刑警隊的人為主，嚐試先便衣進入試探，鎖定目標，然後一舉突破抓捕。
宋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把拉過唐安，道：“一會兒我跟著他們上去，你外麵守著。”
唐安正要說話，耳機裏蔣政發布命令：道：“不了，你們二人都守在外麵。”
“啊？”宋妍老大的不樂意，敢情蔣大隊根本就沒想過讓他們參與，“那安排我們來幹什麽？”
蔣政又道：“小秦，外麵陪著二位。”
刑警大隊的年輕人小秦拉開車門，跳進了唐安的車。
“現在數偵的技術人才都是寶，蔣隊可不敢讓二位犯險。”小秦一臉堆笑。
小秦是宋妍的師弟，平素和宋妍關係不錯。
宋妍一嘟囔：“沒勁。”
“唐哥，我有個疑問。”小秦開口問。
唐安回道：“啥？”
小秦問：“今天在會上你們對犯罪嫌疑人進行的側寫刻畫，真是細致入微，是基於什麽辦到的？”
“嗯？大數據刻畫，肯定是基於大數據啊！”
小秦感覺有些被戲弄了，又問：“可是，這些數據從哪兒來啊？搜集全民數據，不是涉及到隱私權嗎？”
唐安看了看宋妍，姐你給解釋一下。
唐安這小子精通技術，可是要他開口給你闡述，估計小秦得聽暈。“你這嘴啊，笨得跟狗似的。”
唐安的性子大家都知道，老是低頭拉車，少有抬頭看路，一直得不到提拔，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宋妍看來，這小子踏踏實實，畢竟比許多偽專家“好為人師”來的強。
宋妍道：“全民數據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體量，目前沒有任何一家服務器可以承載得下。對於大數據偵查，最理想的狀態是通過立法，授權政府和公民達成某種協議，由政府來管理公民的數據，然後偵查機關在授權下出於打擊犯罪的目的來使用這些大數據。”
小秦撓頭：“我沒太聽明白。”
宋妍口齒伶俐，盡量講得通俗易懂：“目前我們國內沒有公民隱私和信息的保護法，沒有一個集中對全民數據進行管理和保護的機構！現在各個數據使用主體，都是各自為政，各顯神通去搜集數據，形成了許多‘數據孤島’，比如你常用的外賣APP、醫療APP、電影APP等，注冊的時候就會跳出一個隱私協議，當然很多人是不會去細讀這個隱私協議，這個協議的大致內容，說的是征求用戶同意，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合理搜集並使用用戶的數據，這些民間APP擁有龐大的用戶數量之後，也就積累了龐大的民間數據。”
“那你們的偵查數據庫咋來的？”小秦看向唐安。
唐安點頭：“嗯，嗯。”
“你嗯個什麽勁。”隻要宋妍在講話，唐安就會不自覺的附和。
宋妍接著道：“數偵大隊的數據有兩類，一類是根據多年公安機關進行社會麵管理時積累的數據，比如戶籍人口、車輛交通、住宿信息等，這些數據是目前我們自己經過數十年努力積累起來的，是屬於社會管理必須的數據采集，這有法律的直接授權。”
“那第二類呢？”
“第二類就是剛剛說到的民間數據，根據偵查需要，我們會和這些數據擁有者，達成協議或者協作，當某個案件需要時，根據法律程序，他們將數據對我們開放一個接口，比如今天刻畫犯罪嫌疑人使用的醫療數據、健康數據、外賣地址數據、幹洗衣服數據等，簡單來說，這些數據是別人根據服務需要和公民訂立自願協議搜集的，我們目前隻是依法使用一時。”
宋妍頓了一頓，道：“這些民間數據的搜集，實際上存在巨大的隱患。”
小秦問：“什麽隱患？”
宋妍道：“這些民間數據可以向我們開放，自然也存在可能向別人開放。這種開放，可以是合法的協議模式，也有可能是非法攻擊他人服務器，竊取公民數據。在大數據時代，數據是最值錢的，也是最脆弱的。”
小秦仰起腦袋，看著天窗：“今天展示的大數據偵查如此厲害，要是我們能把全民數據都使用起來，天底下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了。”
唐安道：“恐怕，這個很難。”
驀地，宋妍想到一事，問道：“馬鐵盜走的是艾爾集團的一個數據包？”
“是的。”唐安微微皺眉，“這是什麽數據包？”
小秦道：“馬鐵秘密搜集數據？這是要幹什麽？”
唐安沉吟片刻，道：“恐怕這不是馬鐵一個人能幹出的事。”
“各單位注意。”耳機裏響起了指揮聲。
嫌疑人從院子外麵走了進來，拎著兩個塑料口袋，口袋裏看樣子是打包起來的飯菜。
蔣政在望遠鏡上看著，他的鏡頭裏，目標果然穿著綠色發白的棉服大衣。目標左顧右盼，帽子壓得很低，確保身後安全，這才走進院子。
蔣政對著步話機：“羅興東跟上去。”
一個身著電信服飾的男子跟進了院子，這人是蔣政麾下的刑警羅興東。羅興東身手高超，隻需要在嫌疑人跨步走上樓梯的一刹那，猝不及防，出手突襲，就能一招將他放倒，然後兩側埋伏的刑警衝出來，截斷他退路，並且無聲無息、不動聲響的將他帶走。
計劃有時總趕不上變化。
就在嫌疑人即將走上樓梯的時候，他突然轉過頭來，正向羅興東，快步而來。
羅興東出手計劃被打亂，若無其事的繼續往院裏走。
嫌疑人把拎在手上的食品袋扔到了居民樓底樓大門右邊的垃圾堆裏。和垃圾堆一並扔下的，還有一枚小小的鏡子。
蔣政瞬間明白，他正麵向前走進院子，卻未曾放鬆警惕，他從鏡子裏反光看到了羅興東！
好狡猾的嫌疑人。
蔣政對著步話機：“目標有異常。”
嫌疑人本能的意識到了危險，他突然發足狂奔，向與居民樓相反的方向跑去！
“抓住他！”
羅興東在內的兩名刑警從左右兩側衝了上來。嫌疑人麵對刑警，像是被激發的魔鬼，左手抄起了刀具，暴力拒捕，直向宋妍他們的車輛奔去。
宋妍大喊：“走，幫忙去！”
唐安和小秦也跳下了車。
蔣政指揮若定：“料理了他。”
小秦衝了上去，一腳蹬出，卻被嫌疑人迅速躲開。
嫌疑人大聲疾呼，手中刀具如瘋亂砍，他在刀光之間，瞥見包圍圈中有女警，便瘋撲而上。
宋妍伸手去格，嚇得臉色慘白。
唐安大駭，他不及細想，撲上前去，抱住嫌疑人腰部，用力向後推去，將他推出宋妍的安全距離。
嫌疑人一手牢牢抓住唐安，一手反手舉刀，便要向唐安背上插落，這驚險一幕，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宋妍隻覺心都拉到了嗓子眼。
當此危機時刻，唐安腦中一片漿糊，完了完了，我還沒有找到女朋友，早知道如此，就不要天天宅在屋裏打遊戲！
驀地，唐安隻覺手上壓力一鬆，嫌疑人身形猛地一斜，他也不明就裏，隻覺天賜良機不可錯過，他借著嫌疑人手上力道鬆懈之際，他用力一扭，隻聽一聲悶響，與嫌疑人共同摔倒在地。
這招警體技能中的功夫他在大學裏必修課學過，本來這一招使出，是把敵人盤摔在地，可是唐安現在已經生疏，一個操作不當，就雙雙摔倒。
羅興東和小秦衝了上來，三下五除二就銬住了嫌疑人。
唐安在地上吃了許多塵土，隻聽小秦稱讚：“蔣隊這一腳當真厲害，這小賊直接被踢翻！”
原來出手解救唐安的，正是蔣政。
蔣政拉起他的帽子一看，眼角果然一道疤痕。
蔣政再看他手，果然戴著手套，手套除去後，一截手指被斬去一頭，留下陳舊傷。
唐安的大數據分析，不是一半被驗證，而是全部被驗證！
蔣政看著地上的唐安，麵露複雜神色。
後續的工作就簡單了，對嫌疑人進行突審。
案件的進展報告很快就送到了分局局長手裏。分局局長向市局局長袁響匯報，袁局長充分相信下麵的兄弟們能幹出漂亮的結果。
案件商討會即將散會的時候，金在宇誌得意滿，表示自己會努力開疆拓土，把大數據偵查部門鍛造成為海港公安係統的一把利劍。
當金在宇走過蔣政麵前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情，他伸手準備與蔣政握手。
金在宇說：“老蔣，以後我們緊密合作。”
蔣政麵色冷冷，說了一句話把金在宇釘在當場：“大數據簡直是全民監控！搜集這麽多數據……公民的隱私權，就不需要保護了？”
金在宇以為他是不服氣，便頂了上去：“使用偵查手段打擊犯罪，既是職責，又是法律賦予的權利，時代在發展，偵查工作也要跟上大數據時代。搜集數據、建立數據庫和使用大數據庫進行偵查，都有嚴格的控製程序，上跨兩級批準才能使用……”
蔣政揮揮手，打斷了他：“在宇啊你還是老樣子，一開口不是說廢話，就是說官話。”
金在宇一拍桌子：“你什麽意思？”
蔣政悠然道：“我說的不是‘咱們’使用大數據搜集不妥。”
“哦？”金在宇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
蔣政看著唐安：“我看你手下的年輕人都比你腦子好使。”
金在宇道：“你少陰陽怪氣的！有什麽直說！”
蔣政鼻子裏哼了一聲，冷冷笑道：“我們搜集公民數據有嚴格的法律程序，可是當前市麵上違法搜集公民大數據卻已經過火得很了……”
蔣政頓了一頓，有意無意的看了看唐安。
唐安接口道：“眼下是數據為王，誰掌握了更多更精準的數據，就能有目的的開展計算和分析，在偵查工作中可以刻畫嫌疑人，在商業活動中，可以精準刻畫客戶，甚至在智能研發領域，這些行為數據是支撐智能研發的基礎……”
蔣政道：“你們難道還推理不到馬鐵偷走的數據包是什麽嗎？”
金在宇腦門一跳：“艾爾集團進行智能設備研發，自然需要許多數據支撐。”
蔣政緩緩道：“到底是多值錢的數據包，才值得殺掉高管？這些數據艾爾集團是不是合法采集？馬鐵到底要把這個數據包賣給誰？”
蔣政站起身來：“好了，剛剛金隊是不是說過我們要緊密合作？”
金在宇終於回味過來蔣政的話：“是，蔣隊要怎樣合作？”
“把唐安借調過來吧。隻怕，這個案子才揭開冰山一角。”
金在宇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他是想把整個案件牢牢抓在刑警大隊手裏，但搞清艾爾集團被竊的這個數據包到底是什麽，他需要唐安這樣的技術人才。
金在宇麵有難色：“等艾爾集團的負責人回來，不就搞清楚這數據包都是什麽了。”
蔣政長吸一口煙，他甩出幾張照片，照片裏是燒成鐵架的汽車殘骸，照片的背景像是海邊。這是他剛收到的資料。
蔣政一字字道：“愛爾集團的高智斌，恐怕是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