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消失的房子

天剛亮,丁衝就醒了。

丁衝在床頭摸到手機,又打了那個電話,還是打不通。整個上午,他都心神不寧,沒心思做事。快到中午時,他打電話約田衛國出來吃飯。田衛國說,馬上就到,你昨晚說請我喝酒,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田衛國是鸚鵡山派出所民警。丁衝剛到晴川不久,去派出所采訪一個案子,認識了田衛國。二人都是乒乓球愛好者,後來又在體育館遇到,相見恨晚,遂成了忘年交。

丁衝昨晚沒睡好,臉色憔悴,加上心裏有事,喝得很少。田衛國大為掃興,問他怎麽了?丁衝又提起昨晚那個報警電話,建義他去查機主信息,隻有聯係上那個人才能徹底放心,萬一她在慌亂中報錯了地址呢?

“想都別想。”田衛國直接搖頭。個人信息哪是想查就能查的,先要立案,再要履行嚴格的審批手續才行。現如今騷擾電話多如牛毛,如果每一個都要去落地查人的話,那公安局甭幹別的事了,光這一件事都忙不過來。

田衛國叫他不要胡思亂想,這擺明了是惡作劇,就算是對方不小心說錯了地址,也不可能把報警電話打到丁衝的手機上。田衛國還打了個比方,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的概率,就相當於火車與輪船相撞。

田衛國說:“幹我們這行的,別的福利沒有,就是見識多,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你這個隻能算小兒科。”陌生來電防不勝防,即便是像田衛國這樣經驗豐富的老警察,也有陰溝裏翻船的時候。

幾年前,一名男子打110報警,自稱兩年前在南昌殺了人逃到晴川市,現在走投無路,打算投案自首,並報出了姓名。田衛國接到警情後,先查詢了網上追逃係統,的確有這個人,逃犯姓名和基本案情都對上了。

田衛國馬上給逃犯打電話。對方要求先給他充點話費,說是手機欠費,隻能接進不能打出,他想在投案之前給老婆打個電話報平安。為了穩住逃犯的情緒,田衛國二話不說,給他充了一百元話費。

然後,故事就結束了。

逃犯消失了,電話也打不通了。田衛國與南昌警方取得聯係,找到了辦理那起殺人案的民警。辦案民警在電話裏告訴田衛國,這是個騙局,最近兩個月,他已接到幾十個全國各地同行打來的電話,故事情節都是一模一樣的。那時候不用身份證也能辦匿名手機卡,此人專門冒充網上逃犯,詐騙話費。

騙子後來抓到了,恥辱卻無法洗刷。

打獵多年,竟然給鷹叼了眼睛,田衛國視為奇恥大辱,從不對人講。今天被丁衝逼急了,加上多喝了二兩,他才自曝家醜。田衛國說完就有點後悔了,再三叮囑他一定要保密。丁衝隻好保證,說出去我就是禽獸。田衛國這才放心。

田衛國講道理擺事實,分析得有理有據,邏輯縝密。丁衝無話可說,可是那個恐懼的聲音始終在腦海中縈繞。

傍晚時分,丁衝又去了鸚鵡山。

丁衝站在馬路邊上,眺望四周,山林覆蓋,層巒疊嶂,周圍的環境比昨晚看得更清楚了。

煙波大道為東西走向,緊靠馬路南麵是晴川市茶葉研究所,馬路北麵也就是丁衝麵朝的方向,是一個臨時停車場,地麵還沒硬化,用沙子和碎石鋪成,大約有兩個籃球場那麽大。

根據報案人昨晚的講述,她家的房子就在停車場位置。可是馬路對麵根本沒有房子,緊挨著停車場就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是高聳茂密的竹林。

丁衝在停車場轉了兩圈,再次橫穿馬路,回到茶葉研究所門口。門衛室裏傳出電視的聲音,音量開得很大,聽得出是抗日神劇。

丁衝上去敲開了門:“大叔,您好!”

一個六十多歲的保安出來,紅彤彤的臉膛上爬滿皺紋,下巴和嘴唇上有不規則的白斑,洗得發白的保安製服套在棉襖外麵,臃腫得像一頭灰熊。保安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丁衝:“你找誰?”

“師傅,向您打聽個人。”丁衝聞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氣,可能是剛吃過晚飯。

“什麽人?”

“我一個很久沒聯係的朋友,她說住在茶葉研究所對麵,我沒找著人,不知道您見過沒有?”丁衝隨便編了個借口,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如果他說“你沒長眼睛嗎,對麵哪有人家”,丁衝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自己打電話問啊。”保安甕聲甕氣地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沒說對麵沒人,丁衝感覺有戲。“她最近換了號碼,電話打不通。我有點急事要找她,師傅,麻煩您了。”

保安又看了看他,“你朋友是什麽樣子的?”

“女的,跟我年齡差不多。”丁衝哪知道對方長什麽樣子,隻能根據昨晚電話裏的聲音猜測。

“哦,你是說小夏吧?”

“對對對,就是她。”丁衝連連點頭,故作驚喜狀。撒謊撒到這個份上,已經無路可退了,隻好瞎貓碰死耗子。“小夏說她家就在這對麵,緊挨著馬路,可是我轉了半天也沒看到房子。”

“有啊。”

“在哪?”丁衝心裏咯噔一下。

“諾,就是那裏。”保安伸手指向馬路對麵。

丁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空****的停車場,不禁大失所望,這老頭真是喝醉了。他問:“哪有房子?”

“以前是有一幢老房子,一年前拆掉了,然後就在那上麵建了停車場,好像是說這附近要開發一個新景點。”

丁衝感覺心跳在加快,“門前是不是有紅磚砌成的院子?”

“對的。”保安點頭道,似乎在替他惋惜,“你來晚了,我也不知道小夏搬到哪去了。”

“謝謝您!”丁衝向保安道謝後,又走到對麵的停車場。

丁衝心裏有數了,一年前這裏確實有一幢老房子,昨晚的報案人很可能是小夏。她是這所房子的主人,至少在裏麵住過,否則說不出房子的詳細特征。

這就有兩種可能:要麽她故意謊報已拆掉的房屋地址,騙人取樂;另一種情況就是她真的遇到危險,在極度恐慌中發生口誤,說出了以前的住址。

不對。打錯報警電話怎麽解釋呢?打110報警,誤打到120或119,是有可能的。把三位數的號碼撥成十一位,打到丁衝手機上,絕不可能是誤撥。

田衛國說的沒錯,真相就是惡作劇。丁衝心裏的石頭落地了,卻咽不下這口惡氣,得想辦法警告她才行,免得以後又去禍害別人。丁衝拿出手機,再次打她的電話。他沒抱任何希望,隻是想做最後一次嚐試。

電話居然接通了。

“喂,哪位?”

沒錯,是她!丁衝聽出了她的聲音。“昨晚是你打電話報警嗎?”

“是我的打。”對方似乎也聽出了丁衝的聲音,“我等了一夜,你們都沒來人。”

惡人先告狀,沒天理!丁衝強壓心頭怒火,“這種遊戲好玩嗎?”

“一點都不好玩,嚇死我了。”

“知道怕就好,小心別把自己玩進去。”

“幾個意思?”

“報假警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不知道嗎?”

“誰報假警了?”

“這要問你。”丁衝冷冷地說。

“靠,什麽態度,我要投訴你!”

“好啊,歡迎投訴,奉陪到底。”

丁衝的強硬態度似乎起到了效果,她沉默了片刻說:“算了,我還要趕稿,沒工夫跟你種爛人浪費時間。”

“做賊心虛吧?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你隻要認個錯,保證以後不再犯,我就不追究了。” 總算出了這口惡氣,丁衝感覺心中無比暢快,就像三伏天灌下一瓶五百毫升的冰水,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

“你到底想怎樣?”她的口氣中夾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你應該道歉。”丁衝說。

“我沒報假警,憑什麽要我道歉?”

“既然你沒報假警,為什麽連名字都不敢說?”

“你又沒問。”

丁衝差點噎著,“好吧,我現在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有什麽不敢,我叫夏小滿。”

果然姓夏,名字倒是有點意思,天知道是不是現編的。丁衝勝券在握,此時宜將剩勇追窮寇,不能放過貓戲老鼠的好機會,“既然你沒報假警,為什麽不敢把話說清楚,你到底住在哪?”

“我都說過好幾遍了,鸚鵡山煙波大道578號,晴川市茶葉研究所對麵。”

丁衝目光望向馬路對麵的招牌,心中冷笑,對方肯定想不到,他此刻正站在“她家”門口說話。丁衝不急於拆穿,繼續請君入甕,要讓她沒法自圓其說時,自動投降。

“你說昨晚你家門外有人,那個人長什麽樣?”

“雨下得太大,看不清。”

丁衝頓時愣住,昨晚月光皎潔,根本沒下雨。“你確定昨晚下過雨?”

“你沒長眼睛嗎?雨到現在都沒停。”她明顯惱怒了,口氣越來越不客氣。

丁衝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快落到山背後去了,晚霞滿天。如果這個夏小滿真是騙子,惡作劇已經成功,完全沒必要和他聊這麽多,直接把他拉黑就行了。

她為什麽要拚命解釋?

丁衝的語氣緩和下來,問她昨晚的報案經過。夏小滿說,她是昨晚11點半報的警,時間是對上了,但她確定打的是110,根本沒有打過別的電話,她也不知道丁衝的手機號。

繼續聊下去,丁衝的思維開始紊亂,墜入迷霧之中。他隻好和盤托出,表明自己不是警察,並自報了姓名和身份。

“你再想想,肯定有什麽地方弄錯了。我剛問過茶葉研究所的保安,他說對麵的房子一年前就拆掉了……”

“騙子!我不想解釋了,隨你怎麽想都行。”夏小滿終於失去耐心,不等他回話,就把電話掛了。

一陣風吹來,穿過寂靜的竹林,枝條隨風搖曳,發出簌簌的響聲。丁衝回想起昨晚到現在的遭遇,心情也隨之搖擺不定。

昨天是1月5日,她說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在下雨。但是最近這半個月,晴川市每天都是豔陽高照,天幹物燥,一滴雨都沒下過。但凡神智正常的騙子,都不應該撒這種謊,太侮辱智商了。

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絕對正常,比正常人還正常。

暖暖的斜陽照在他寬闊的背上,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長這麽大,丁衝第一次感到智商餘額不足,難道是我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