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蘭若軒

鸚鵡山位於晴川市西郊,相傳古時候有鸚鵡在此築巢,因而得名。另一種說法是,山勢向西南方向傾斜,站在遠處看,像一隻蹲坐著的鸚鵡。山上鬆竹疊翠,穀壑幽深,有道觀、禪寺、書院等名勝古跡,是晴川市民的休閑避暑勝地。

夏小滿的祖宗十八代都是晴川土著,到了她的父母這一代才有變化。父母在泰國做生意,越做越大,幹脆留在曼穀定居。夏小滿大學畢業後也去了曼穀,她受不了泰國的咖喱,忍無可忍,呆了不到半年,又義無反顧地投奔祖國。

去年夏天,夏小滿才搬到鸚鵡山,房子是租的。

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在山裏住了一輩子,他們的兒子又生了兒子。老兩口要下山去帶孫子,住進了市中心的電梯洋房,老屋就空出來了。老人相信屋要人撐,房子空著沒人住,容易漏水跨塌,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野草、老鼠、野獸占為己有。剛好有人願意租,也就不在乎價錢了。

老屋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曆史悠久,磚瓦房,門前有院子。院內種著柚子樹、櫻花樹,還有一小塊菜地。整修房子時,夏小滿隻做了最小限度的改造,修舊如舊,盡量保持它原來的風貌。

夏小滿把老屋改造成了自己的寫作工作室,起了個雅致的名字:蘭若軒。

夏小滿喜歡讀《聊齋誌異》,裏麵有個蘭若寺,是寧采臣與聶小倩相遇的地方。“蘭若”在梵文中有清悠寂靜、遠離紅塵之意,正是她想要的意境。這兩個字反過來念 “若(諾)蘭”,就是她最崇拜的大導演克裏斯托弗·諾蘭。她有點小迷信,想借這個名字順便沾沾蒲鬆齡的文氣。

山上空氣清新,鳥語花香,離市中心隻有四十分鍾車程,鬧中取靜,最適合閉關寫作。她的上一部小說,就是在蘭若軒寫完的。

冬季是旅遊淡季,加上今年冬天氣候反常,上山的遊人更少了。原本是抗旱的季節,忽然變成了雨季。雨神似乎從來沒有如此大方過,開啟了免費無限流量模式,連續三十多天的豪雨,把原本幽靜的深山衝刷得更加寂寥。

前天晚上突然出現的黑影,著實把夏小滿嚇得夠嗆,到現在都有點心神不寧。

報警電話沒打完,手機就沒電了,緊接著又發現停電。電源總閘安裝在門外,她懷疑是外麵的人關掉了電閘,卻不敢出門查看。她在驚恐和焦慮中熬到天亮,卻遲遲沒有等來警察。

直到第二天上午8點多,她確定安全之後才敢開門,電閘沒有動過,昨晚確實停電了。停在院外的沃爾沃也沒人動過,她拿著手機到車上充電,給閨密黃恬恬打電話。

一個多小時後,黃恬恬帶著男友陸俊一起來了。陸俊是少兒跆拳道教練,高大粗壯,一看就給人帶來安全感。這時已經恢複供電,三人在院子內外搜索了兩遍,沒有發現異常。

黃恬恬提議去派出所報案。夏小滿說算了,昨晚打了110也沒人管,那些警察太不靠譜。現在已經沒事了,去派出所也是浪費時間,還能指望他們破案?夏小滿是天生的樂天派,一進入安全狀態,馬上就往好處想:也許是過路的流浪漢,或者附近拾荒的老百姓無意中闖進來了吧。

黃恬恬說,你這個地方太恐怖了,要不到我家去住幾天吧。夏小滿說,我可不想去你家當電燈泡。黃恬恬和男友租房同居,夏小滿不想去打攪他們的二人世界,更重要的是,她在陌生環境根本沒辦法寫作。黃恬恬勸不動,隻好由她,再三叮囑她要注意安全。

在此之前,夏小滿隻想過山上獨居的好處,從未考慮過安全問題。這次虛驚倒給她提了個醒,以後是要多加防範。黃恬恬和男友離開後,夏小滿去采購了充電寶、應急燈、防狼噴霧劑等應急物品,以防萬一。

夏小滿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昨天傍晚,一個叫丁衝的人主動打來電話,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一會兒說找不到房子,一會兒說她打錯了電話。那人居然說他是記者,不是警察。

夏小滿有些得意,丁衝之所以百般狡辯,肯定是擔心被投訴。她才沒那麽多閑工夫,有那個精力,不如多寫幾千字。她的新作品的開頭還沒構思好。

夏小滿把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推開椅子起身,望向窗外。

才6點多,天就全黑了,雨幕與夜幕混在一起。

嘀答的雨聲整天在耳邊聒噪,仿佛天空自帶的背景音樂。她早已聽得厭煩,卻無法調成靜音。今天的寫作依然不順利,思緒仿佛被大雨淋濕,她感覺滿腦子都進了水,一晃腦袋就叮咚作響。

夏小滿對著空氣喊:“小度,小度。”

一個俏皮的女聲馬上應道:“我在呢。”

“明天什麽天氣?”

“晴川市明天大雨,局部有暴雨,氣溫1到6攝氏度,請注意防寒保暖,出門記得帶傘。”

小度是一個智能小音箱,語音識別功能非常強大,連喊兩遍小度的名字,就能把她喚醒。平時聽聽歌、定個鬧鍾、問天氣預報什麽的都超級方便,不用動手,隻要張嘴說話告訴她就行了。

作家很少有無聊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和作品裏的人物對話,隻有靈感枯竭時才會感到孤獨焦慮。這時,夏小滿就會和小度說說話。

相處久了,夏小滿常常會產生錯覺,會忘掉小度是人工智能機器,而是一個知識淵博、情感豐富的女生。小度超級理智,從不急躁,從不拖延,更不會生氣,每天都開開心心,沒心沒肺,情緒比惰性氣體還穩定。人類自愧不如,望塵莫及。

每天黃昏,原本是固定的散步時間,雨季到來之後,就被迫取消了。夏小滿又想起昨天那個電話,丁衝說見過對麵的保安,這事不難驗證。

夏小滿拿了把折疊傘出門,穿過柏油馬路,走到對麵的門衛室。保安老龔坐在一把老藤椅上,挨著電暖器看電視,發熱管散發出明亮的橙光,讓人倍感溫暖,電視機旁的電飯煲呼呼地冒出熱氣。

夏小滿問:“龔師傅,吃了嗎?”

“哦,還沒這麽快。”夏小滿突然造訪,老龔似乎有點意外,趕忙抓起搖控調小電視音量。

晴川市茶葉研究所隻有一個看門保安,每天二十四小時吃住全在這裏。夏小滿第一次看見他下巴和嘴唇上的白斑,感覺有點嚇人,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種叫白殿風的皮膚病。早晚散步時,兩人經常會在路上遇到,也不說話,互相點頭微笑就算是打過招呼。

他們做了一年多鄰居,僅限於點頭之交,互相都不知道全名。夏小夏主動來串門,還是頭一回。

老龔說:“這麽大的雨還出門啊?”

夏小滿笑道:“天天下雨,關在家裏都快悶死了。”

“這天氣真是奇了怪了,我活了六十多歲,沒見過像今年冬天這麽多的雨水。”

“龔師傅,昨天有沒有人到你這打聽過我?”

“昨天,什麽時間?”

“差不多就是這個點,吃晚飯的時候。”

“沒有啊。”

“你再回憶一下,是個男的。”夏小滿繼續提示。

老龔認真地想了想,非常肯定地搖頭,“如果隔得太久我可能記不清,昨天的事肯定記得,確實沒有。有什麽事嗎?”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幾句,夏小滿抓起折疊傘,告辭出門。

老龔站在門口,看著夏小滿雨中的背影,心裏疑惑,這麽大的雨出門,怎麽可能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