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報案人

她還會再打電話過來嗎?也許會,也許不會。說不定她認為已經報了警,正在等待警察。

跑了這麽多年新聞,丁衝接過各種莫名其妙的電話,接到報警電話還是頭一回。可能是有人在開玩笑吧,他尋思。

萬一是真的呢?

丁衝有點懊悔,開始就應該亮明身份。人命關天,真要誤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點開手機導航,搜到“晴川市茶葉研究所”,調轉車頭,往事發地點趕去。

丁衝邊開車邊給田衛國打電話:“老田,還在現場嗎?”

“正準備上車,馬上回派出所。”

“剛才有沒有接到一名女子的報警電話?”

“沒有啊。”

丁衝把剛才接到的電話內容說了,“報案人可能會有危險,我正在往現場趕,你馬上出警吧。”

“行,我帶人過去看看。”

丁衝又重複了一遍地址,掛斷了電話。他瞟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白色充電寶,作為一名有經驗的夜行人,車上永遠會帶著防身武器。這個充電寶體型碩大,像一塊小板磚,除了保證手機供電,關鍵時刻還能防身。

丁衝深吸一口氣,腳尖用力,深踩油門,卡羅拉加速往鸚鵡山駛去。

二十多分鍾後,車燈照見“晴川市茶葉研究所”的招牌。靠邊停車,丁衝借著淡淡的月光,向馬路對麵望去,眼前是一片平坦的空地,並未見到房子。

丁衝拿了盞手電筒下車,跨過黃色中心線,向馬路對麵走去。靠近了看得更清楚,那片空地是個簡易公共停車場,沙石地麵,用石灰粉劃著一格一格的停車線。他拿著手電筒向左右照了照,停車場兩邊都是山坡和竹林,沒有任何建築物。

煙波大道,晴川市茶葉研究所,馬路對麵。沒錯啊?

丁衝再次撥打報案電話,依然打不通。號碼絕不會記錯,他從不懷疑自己的記憶力,這種過目不忘的本領是從娘胎裏帶來的。

怪事!

午夜寂靜,丁衝佇立在朦朧的月色中,四顧茫然。

遠處車燈射出的光柱刺穿夜幕,越來越近。一輛黑色越野車在他麵前停下,車門打開,下來兩個警察。田衛國走在前麵,他走路時左腿微跛,要很仔細才看得出來,那是十多年前抓捕毒販時留下的槍傷。

“什麽情況?”田衛國問。

“活見鬼了,找了半天也沒看到房子。”丁衝撓了撓頭。

“地址不會搞錯吧?”田衛國經驗豐富,並不急於下結論。

“錯不了。”丁衝指著馬路對麵單位的大門,非常肯定地說,“煙波大道578號,晴川市茶葉研究所正對麵。”

田衛國皺眉,環視四周,目光重新落在丁衝臉上,“報案人叫什麽名字?”

“我還沒來得及問,電話就掛了。再打過去,就打不通了。”

“這個人以前和你聯係過嗎?”

“沒有。”丁衝搖頭道,“我是第一次接到她的電話。”

“她怎麽會知道你的手機號?”

“她說要報警。”話一出口,丁衝就發現邏輯有問題。因為她要報警,所以她知道我的手機號,顯然不成立。

田衛國摘下頭頂上的大簷帽,像變戲法似的,從帽子裏取出煙盒和打火機,側身避開風向,點著了一支煙。田衛國吸了一口煙說:“一般人遇到危險,通常會打110報警,除非報案人和你很熟悉,否則不可能打你的電話。”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她。”丁衝越發淩亂。

“那這個事情就很好解釋了。”田衛國噴出一口煙,馬上被風吹散。

丁衝剛開始心裏著急,無暇多想,隻想著盡快趕到現場。現在冷靜下來,經田衛國點撥,他漸漸有點回過神來了,“你覺得是騷擾電話?”

“沒錯。”田衛國點頭道,“晚上睡不著的人太多了,有的寂寞無聊,沒事就打電話報警玩,分局指揮中心每天都會接到各種各樣的騷擾電話。這個女人可能比較謹慎,不敢騷擾110,就隨機打電話找人消遣,剛好打到你的手機上了。”

丁衝微微點頭,想起去年采訪過的一名110接線員。

一名中學生在家寫作業,遇到數學難題不會解,忽然腦洞大開,打110求助!巧的是,這名接線員以前就是數學把關老師,三下五除二就幫學生解出了難題。有困難找警察,真不是吹的。

丁衝想起另一個問題:“為什麽我打不通她的電話?”

“此人不但謹慎,還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鳥。”田衛國笑道,“她打電話耍了你,擔心被你騷擾報複,反手就把你拉進黑名單了,杜絕後患。”

“禽獸!”丁衝咬牙切齒道。他的手機從不關機,全天二十四小時在線,對每一個電話溫柔以待,含騷擾電話。但他不能接受被人當猴耍,更讓他難堪的是,竟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這事要是傳揚出去,還怎麽在江湖上混?

丁衝臉上有些掛不住,“不好意思,老田,害你也白跑一趟。”

田衛國打了個哈欠,大度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了,別胡思亂想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回到公寓,丁衝草草洗漱上床,腦子裏卻異常興奮。丁衝仔細回想她說的每一句話,除了惡作劇,確實沒有更合理的解釋。可是,她聲音裏那種嵌入骨髓的恐懼卻不像是演出來的。

地址絕不會聽錯。有沒有可能,她在驚慌之中報錯了地址呢?

丁衝上大學時,就出過這種糗事,別人找他問班上女生的電話,他順口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當天夜裏,他的手機上就收到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是一個癡情男生發來的,把他當成夢中女神了。

這個念頭一旦浮起,再也無法按下。丁衝胸口像掛了十五個吊桶,再次撥打那個號碼,手機信號仿佛碰到一堵堅壁,原路返回。

丁衝怔怔地看著手機,心中忽然一凜,一個可怕的念頭像怪獸一樣,張牙舞爪地從地底下鑽出來——她不會是遭遇了不測吧?

四年前的那一幕,又在腦海裏浮現。他頭痛欲裂,拚命掙紮、抵抗,回憶卻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他精心構築的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大壩,竟不堪一擊,頃刻間土崩瓦解。

丁衝再也無法入睡,真心祈禱這是一個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