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試探
丁衝從單元門廳出來，向小區大門口走去。
春寒料峭，濕潤的風吹在臉上，帶來絲絲涼意。早晨剛下過一場小雨，草色青青，紫色的紫玉蘭、粉色的桃花、潔白的李花爭奇鬥豔，開得轟轟烈烈。丁衝當初租下這間單身公寓，除了上班近，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被這裏的優美環境吸引。
春色滿園，丁衝此刻卻無心欣賞。那天田衛國說起月亮灣密室殺人案，當聽到夏小滿的名字時，他腦子裏頓時就炸了，仿佛後腦勺被人拍了一板磚，幾乎坐立不穩。
起初他還心存僥幸，說不定被害人剛好與夏小滿同名同姓呢？很快他就放棄了這種一廂情願的美好幻想，除了名字一樣，職業也相同，都是作家，案發地點雖然有細微差別，卻都是在鸚鵡山。用田衛國的話說，發生這種巧合的可能性，相當於火車與輪船相撞。
今天是2021年3月15日，夏小滿的時空就是2019年3月15日，她那離案發隻剩不到一個月時間了。
這幾天夏小滿都沒和他聯係，可能是在忙寫作吧。丁衝現在還拿不準，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就算她知道了，能否改變她那個時空的曆史進程，也是個未知數。在沒有理清思路之前，丁衝決定暫時對她保密。
走進辦公室，他衝了一杯咖啡。拿鐵，不加糖，是他習慣的喝法。他拿起手機，瀏覽當天的新聞。記者看新聞與普通人稍有不同，除了關注內容本身，還會關注新聞的采寫角度，甚至是標題的寫法。
《重磅！晴川軌道交通第二期建設規劃調整方案曝光，地鐵2號線將西延至鸚鵡山》，丁衝的目光停留在標題上，“重磅”這個詞已被網絡編輯們玩壞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磅消息”其實輕如鴻毛。
神奇的是，人們明明知道是“標題黨”，還是會屢屢中招。這是因為，人們看到文字信息時，情緒會優於理智在大腦中率先啟動。“震驚”“重磅”這些字眼能快速刺激人的情緒，增加點擊率，屢試不爽。於是，編輯和讀者都像吃辣條一樣上了癮，一邊痛恨，一邊吃得津津有味。
“標題一定要吸睛，如果不被看見，就沒有任何價值。”丁衝想起總編的諄諄告誡，點開了標題。消息很短，不出所料，並無爆炸性內容。亮點來自讀者評論：“晴川市西郊一直是全市房價窪地，此消息一出，勢必帶動沿線房價大漲。”
丁衝心有所動，正好借機試探一下。他馬上給夏小滿發信息：“在嗎？”
半個小時後，才收到夏小滿的回複：“哪有這麽打招呼的？”
“我說錯什麽了嗎？”丁衝像個丈二和尚。
“你這種問法，好像懷疑我不在人世似的。”
“那我該怎麽問？請大作家指教。”
“你應該問在線嗎，或者說在幹嘛呢。”
“有沒有想過投資買房？”丁衝不想跟她鬥嘴了，直接談正事，“我剛看到市政府最新公布的地鐵規劃方案，換乘站都標出來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發給你。你比別人提前兩年知道消息，照著這個地圖買房，穩賺不賠。”
“得嘞，我謝謝你祖宗十八代，千萬別這麽幹。”
“為啥？”丁衝大惑不解。
“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麽叫小滿嗎？”
“你是小滿節氣這天生的。”丁衝是猜的，他在上海有個前同事是小寒節氣這天生的，名字就叫王小寒。
“聰明，這都被你猜到。”夏小滿讚道，“其實還有一層意思：小得盈滿。感謝祖師爺賞飯吃，讓我靠寫作就能養活自己，我從沒想過要發大財，每天可以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像現在這樣就很滿足了。”
這不是矯情，丁衝完全理解，沒缺過錢的人，對錢的渴望確實沒那麽強烈。夏小滿對錢的看法，也和丁衝出奇的相似，丁衝早就不覺得奇怪了，他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一致。
丁衝不想輕易放棄，說道：“不要那麽佛係好不好，錢多了也不燒手啊？俗話說，先知三日，富貴十年。隻要你有興趣，隨時可以知道兩年後的事，事事都走在別人前麵，先知先覺，豈不是很爽？”
“一點都不爽。”
“為什麽？”
“知道我最痛恨什麽嗎？”
“我哪知道。”
“劇透。”
丁衝恍然大悟，她是懸疑作家，靠懸念吃飯的，當然與劇透漢賊不兩立。夏小滿發了一張新聞截圖過來，標題是《劇透可能招致生命危險，南極近日發生首起謀殺案》。
“一名在南極考察的科學家，業餘時間喜歡讀小說，另一名同事卻不斷地向他劇透。這名科學家忍無可忍，最終拿起菜刀把他捅了。目前受害者因心髒受損處於重症監護狀態，行凶科學家則被指控殺人未遂，已送往智利關押。”
丁衝看完大笑，“這人是該殺，冰天雪地的，僅有的一點樂趣都被他剝奪了。”
夏小滿揶揄道：“丁先生，你是維護人間正義的記者哎，居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丁衝不小心著了她的道，被帶到溝裏去了，隻好機智應對：“記者的內心有時也是會分裂的，我隻是在道德上覺得此人該殺，法律上他還是應該受保護的。”
夏小滿說：“其實人生就是一部超長懸疑劇，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正因為未來是未知的，所以才會對未來充滿期待。假如事事都提前知道了結局，就像看一場事先知道比分的足球賽，一點樂趣都沒有。”
“有道理。”丁衝想起給她劇透過亞洲杯的比賽結果，看一場沒有懸念的球賽確實沒什麽意思。
“答應我，不許刺探我的未來，就算知道了也不準告訴我。好嗎？”
“行，我答應你，我可不想被你捅一刀。”丁衝口是心非道。
“謝啦，我先幹活去了。”
“嗯，忙去吧。”
丁衝勸夏小滿買房，本來是想試探一下，能否改變她那個時空的事件進程，沒想到三言兩語就敗下陣來，反倒被她妥妥地說服了。他端起桌上的馬克杯，咖啡已經涼透了，一種深深的憂慮在腦海裏氤氳。
丁衝又拿起手機，給高更打電話：“老高，晚上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