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監獄調查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夏小滿推開窗簾,外麵陽光燦爛。她打通了孫誌傑的電話,說下午過去拜訪。孫誌傑非常熱情,連聲說歡迎大作家。電話溝通非常順利,顯然是穀健已經打過招呼了,夏小滿有點慚愧,還不知道穀健把自己誇成了什麽樣子。

下午2點,夏小滿給小翠準備好了晚上的口糧,驅車上路。

導航顯示,從鸚鵡山到晴川監獄大約有兩個小時車程。下了高速公路,轉入縣道,走完一段長長的水泥路,就拐入幸福大道。名字起得高大上,其實是一條沙石路,路麵坑坑窪窪。一路上塵土飛揚,飛沙走石,像誤入了一個古戰場。

夏小滿有點心疼她的沃爾沃,怕磕著底盤,盡量放慢車速。

這輛沃爾沃是用她第三部小說版稅買的,感謝老天爺賞飯吃,她從上大學起就沒問父母要過錢。她沒有儲蓄的習慣,錢花光了就努力寫作,寫完了接著花。巴爾紮克說:“人類對金錢的渴望,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動力。”這話很三俗,夏小滿是深深讚同的。

沿著幸福大道走到底,就看到晴川監獄的門樓。夏小滿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誰取的路名,通往監獄的路竟然叫幸福大道。

晴川監獄其實是一個大型農場,是當年圍湖造田時從湖區圈出來的。此地三麵環水,隻有一麵與陸路相連,像一個半島。入口處設了檢查站,有持槍的武警把守,守衛森嚴。這種地形,隻有鳥兒可以自由出入。

孫誌傑已站在檢查站等候,身旁停著一輛踏板摩托車。

“你就是夏作家?”孫誌傑看見夏小滿從車上下來,一臉的困惑。

“孫隊,您好!”夏小滿摘掉墨鏡,落落大方地上去和他握手。

“原來是美女作家,我以為作家都是很老的,沒想到你這麽年輕。”

“謝謝!”夏小滿見慣了這種大驚小怪的目光。與別人初次見麵,像這樣的開場白,她不知聽過多少次了,並不覺得奇怪。

可能是受語文課本的影響,在許多人的印象中,作家的形象都是老頭老太太,其實大多數作家的成名作都是中青年時寫的,而人們隻會記住他們年老色衰時的樣子。電影明星正好相反,不管多老,人們都會記住他們年輕時的樣子。

孫誌傑看上去四十多歲,瘦高個,臉膛黝黑,頭戴草帽,腳上的解放鞋沾滿泥巴。夏小滿從沒見過這種穿越混搭的穿衣風格,感覺有點滑稽。若不是那身藏青色警服,很難看出眼前這個中年漢子與勞改犯有何區別。

孫誌傑騎摩托車在前麵帶路,夏小滿開車跟在後麵。馬路兩邊是大片的農田,穿著黃馬夾的犯人在田裏勞動,一派動人的豐收景象。

十多分鍾後,孫誌傑拐進一個院子,夏小滿看見門口掛著“三大隊場部”的牌子。院內有一幢紅色三層小樓,前麵是籃球場。夏小滿把車停在籃球場,跟著孫誌傑上了二樓辦公室。

夏小滿在布滿灰塵的沙發上淺淺地坐下,問道:“孫隊,我剛才看到很多犯人在野外勞動,也沒見有人看守,不怕犯人跑了嗎?”

孫誌傑笑道:“你叫他們跑也不會跑的,不信你去試試。”

夏小滿大惑不解,“為什麽?”

“那些能出來勞動的犯人,都是刑期不長或者餘刑較短的,熬個一年半載就刑滿釋放了。這時候逃跑不劃算,抓回來還得加刑。”孫誌傑拿出紙杯,給夏小滿倒了一杯水,“當然,有些情況特殊或情緒不穩的,還是要嚴加看管的。”

寒暄過後,夏小滿問:“我聽穀哥說,咱們這以前有個犯人,以前是當輔警的?”

孫誌傑說:“你是說宋凱吧?”

原來那個人的名字叫宋凱,夏小滿說:“給我講講宋凱的故事吧。”

“你想了解什麽?”

“隨便聊,別搞得那麽正式。咱們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算哪裏,隻要是關於宋凱的事情都可以。”

孫誌傑笑了,“這個人不壞,就是命不好。”

孫誌傑點著一支煙,打開了話匣子。

“宋凱是2010年5月移送到我們這來的,此前已在看守所關押了一年多,罪名是故意殺人。考慮到此人身份特殊,領導特意把他放到我們三大隊。宋凱剛來的時候,情緒非常低落,不願與人交談。我多次找他談心,才慢慢了解一些他的情況。”

“宋凱是警校畢業生,算是科班出身,他的理想就是當警察,但是老通不過招警考試。畢業前他在晴川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實習過,畢業後就留在那裏當輔警,邊工作邊考警。結婚後,他發現妻子與初戀情人出軌,兒子也是別人的。於是他與妻子攤牌,約那個男人見麵,那天晚上就發生了命案。”

“案發時間是在2009年1月的一天晚上,宋凱與妻子的情人發生激烈爭吵並打鬥,妻子勸架,被宋凱打暈。宋凱情緒失控,用隨身攜帶的六四手槍向對方開槍射擊,然後把屍體沉入河底,毀屍滅跡。這是警方認定的犯罪事實,法院也是以此判決的。”

“宋凱起初承認殺了人,後來又說沒有殺人,雖然開了槍,但沒有打中對方。奇怪的是,死者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本案最關鍵的證據缺失,檢察院數次將案卷退回公安補充偵查,法院以故意殺人罪一審判處他無期徒刑。宋凱上訴,後改判有期徒刑十年。

孫誌傑又接上一支煙,繼續說道:“宋凱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娶錯了老婆,前途毀了,家也散了。他和那些坑蒙拐騙的犯人有所不同,何況也是在警校穿過警服的,在法律範圍內我能關照的地方,都盡量關照他。他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安心改造,也願意和我談心。”

“剛入獄那幾年,宋凱一直在寫信申訴,堅稱自己無罪。但那些信件都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幾年後他就死心了。他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與獄友們也相處得很好,多次立功,今年1月刑滿釋放。我們現在還保持聯係,春節他還給我發過拜年短信。”

夏小滿問:“你覺得他有沒有殺人?”

“這個不好說,我是執法者,我隻能相信法律。”孫誌傑沉吟道:“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麽,至少我覺得這個人的人品不壞,就是脾氣有點急躁。如果你想了解更詳細的情況,可以直接去找宋凱,我把他的電話給你。”

“這種事情,人家恐怕不願接受采訪吧?”

“我覺得會。”

“為什麽?”

“因為他堅信自己是冤枉的。”

采訪結束,天快黑了。孫誌傑熱情地挽留她吃完飯再走,他說穀健再三叮囑過,一定要接待好這位貴客,否則他沒法向老同學交代。夏小滿心中感動,隻好借口說晚上有事要辦,要急著趕回去。她正在瘦身,不能輕易打亂計劃。

回到家,夏小滿洗完澡,在躺椅上坐下,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今天收獲不小,心情不錯,她要趁現在頭腦清醒,記憶清晰,把白天的采訪內容記錄下來。她不喜歡用錄音筆,別人看見那玩藝兒杵在麵前,說話時多多少少會有所顧忌,沒法暢所欲言。

合上筆記本,夏小滿才想起要給穀健回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就接通了,穀健問:“小滿,今天怎麽樣,有收獲嗎?”

“穀哥的眼光哪錯得了,收獲很大,案件撲朔迷離,的確是個好素材。”

“那還等什麽,趕緊開工唄。”穀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你認真構思一下,抓緊時間把故事大綱寫出來,咱們先把合同簽了。”

夏小滿說:“先不急,我得認真想想,你給我這麽好的選題,千萬別給我浪費了。”

穀健大喜,“得嘞!等你好消息。”

掛斷電話,夏小滿靠在躺椅上,調出了宋凱的手機號碼。她的手指懸在撥號鍵上,還是有點拿不準,宋凱願意見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