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地暗天昏一吐光

秦淮河,為長江下遊右岸支流。古稱龍藏浦,水分南北兩源,北源句容河起於句容市寶華山南麓,南源溧水河起於金陵東廬山,兩河在金陵城外方山埭匯合,形成秦淮河幹流,繞過方山向西北,至外城城門,自東水關流入金陵城,由東向西橫貫金陵。

月明星稀,方山埭,北二十裏,草木之中,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密林中穿行!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須眉如霜的老者,跟在後麵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光頭少年。這二人乃是一對父子,老的名叫譚追,少的名叫譚翻,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土爬子(盜墓賊)。

“爹!是這麽?”譚翻小聲說道。

譚追收住腳步,摸出一張地圖,辨了辨方位,點頭答道:“就是這兒了,沒錯!”

譚翻一彎腰,卸下了身後的包袱,攤開了來,漏出一節一節的各色打洞器械,譚翻一邊組裝,一邊嘀咕道:

“爹,你說這趟活兒靠譜麽?這地方真的能有大墓麽?”

譚追蹲在地上,嘬著煙袋,低聲說道:

“不會錯的,鬼市的花舍子(中間人)不會放假風兒,肯定是核實了信息,才掛的牌子!來之前,我特意問過掛牌子的花舍子,那花舍子說據史書記載,三國初期,東吳孫權自京口遷都秣陵,並改秣陵為建業(現在的南京),作為京畿重地。赤烏八年,孫權派遣校尉陳勳領兵三萬,開鑿破崗瀆,並斷絕方山下的秦淮河水流,修築了這片方山埭,其一是為了行船運兵,其二便是為了人為的修改風水,憑空造出一條龍脈來?”

“造龍脈幹啥?”譚翻不解的問道。

譚追給了他一個白眼兒,狠狠的那煙袋鍋子抽了譚翻一頓,氣急敗壞的罵道:“平日讓你多讀書,就是不聽!你娘的兔崽子!造龍脈你說能幹啥,當皇上唄!哼,想那東漢末年,天下三分,孫權雖在江東稱王,但畢竟隻是偏安一隅,三國爭霸,哪個不想逐鹿中原,一統天下。彼時,在這孫權手下,有一位精通風水青烏術的大臣進言,說孫權家的祖墳龍脈不全,故而隻能偏安一隅,若想一統天下,便需要修補龍脈,再造氣運,孫權聞之,便派遣三萬精兵,按照那大臣的指點,開始修補江東龍脈,這修建方山埭就是其中一個環節,誰承想,這龍脈還沒修完,東吳就亡了……此後又過了四百年,唐朝時,袁天罡奉皇命勘察天下龍脈,發現了在江東之地,還有這麽一條半成不成的龍脈,於是將此事上奏了朝廷,朝廷命袁天罡破之,袁天罡說依照東吳那位大臣的布局,孫權下葬的鍾山南麓(蔣陵),乃是龍頭,方山埭這裏正好是龍尾,要破龍脈,不需破壞山河,隻需在這方山埭的龍尾處下葬一名煞氣衝天的已故重臣,便能將龍尾釘住,使龍氣無法飛天。試想大唐猛將如雲,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物,哪個不是一身煞氣,哈哈哈,所以,此地下葬的必然是一位沙場老將,哈哈哈,咱們爺倆要是能挖出一副甲胄或是兵器,哎呦呦,唐朝的古物啊,咱們要發達了,哈哈哈!”

譚翻聞言大喜,在手心裏啐了一口唾沫,闕準方位,便開始打洞,不多時,一方斜向內的盜洞就初見端倪,譚追坐在洞頭,伸出手指頭扣了一塊泥舔了舔吐掉,口中喃喃自語道:“花舍子說的沒錯,是有股子甜味兒,這糯米夯土,確實是漢末的套路!”

不多時,盜洞深處傳來一聲土響,一炷香後,譚翻的腦袋從洞口伸了出來,笑著說道:

“爹!通了,咱下去吧!”

譚追收起了煙袋鍋子,解下了自己後麵的那個包袱,掏出了一堆油墨和戲袍,沉聲說道:“快扮上吧!”譚翻從洞裏鑽了出來,兩人脫了上衣,換上了袍子,拿手指蘸了油彩,幫著對方再臉上勾畫。不一會兒,就弄好了扮相兒,之見這爺倆兒,一模一樣的扮相兒——黑臉長須,頭戴方頂帶翅烏紗帽,身著蟒龍黑袍服,腰係玉帶,手握朝笏,腳穿大紅雲頭朝靴,麵如墨染,額頭一輪白色彎月,鼻子下麵一道烏黑髯口!這爺倆兒活脫脫的一副包公扮相。

原來,民國時,戰亂四起,餓殍遍地,挖墳掘墓的土爬子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湧現,這也就造成了江湖上的盜墓賊,職業素質良莠不齊,半路出家的二把刀占了絕大多數,這些個二把刀占星定位、機關風水、搜山尋龍、曆史掌故等必備技能一概不會,全仗著兩膀子力氣,一頓胡掘亂刨,這種人,你指著他發現大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呢,這種人也有優點,那就是聽話、勤奮,關鍵是還這種勞動力還便宜。所以,很多玩兒古董的藏家,在文物上發現了墓的線索,就去鬼市上掛牌兒,讓中間人聯係這種二把刀盜墓賊,藏家出圖,二把刀土爬子們出力氣,挖出來東西後,藏家負責找銷路,賣了錢,帶上鬼市的中間人,一分為三!至於為什麽譚追和譚翻這爺倆兒要搞一身包公的行頭呢?其實就是為了裝膽兒,因為向他們爺倆兒這種二把刀,一不會茅山道士那套畫符作法的本事,二也不懂正規盜墓賊捆屍鎮棺的手段,三又沒有長槍短炮的硬家夥,下了墓,萬一遇到個什麽事兒,那心裏也跟著慌啊!不過,這幫盜墓賊聽說,凡是鬼都怕包公,隻因為民間傳說,這包公鐵麵無私,頭頂明月,百日審陽間,夜晚斷陰間,號稱閻羅王包,前本居第一殿,因憐屈死,屢放還陽伸雪,降調地府第五殿。司掌叫喚大地獄,並十六誅心小獄,故而這鬼怪最怕包公。所以這爺兒倆尋了這麽兩身行頭,搞了一套扮相兒,為的就是下到墓裏之後,給自己壯個膽兒。

“兒子,把這個帶上!”譚追從包裹裏拽出了一把長劍,綁在了譚翻的後背上。

“這是哪來的?”譚翻問道。

“這是在洞明觀裏老君像上掛著的,也不知受了多少年香火,我昨晚兒上特意偷的!帶來下墓,正好辟邪!”

此時,月上中天,兩人一前一後的在盜洞裏爬行,不多時,便鑽進了一處墓穴之中,譚追點燃了一盞白紙的燈籠,在墓穴四周晃了一圈,摸出一隻蠟燭,立在了墓穴正中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頭,拔出腰後的撬棍,就要去別棺材蓋子,正要動手,卻被譚翻一把攔住。

“你要幹啥?”譚追被嚇了一跳。

譚翻咕噥了一下嗓子,彎著腰問道:“爹……爹爹……爹啊!不對啊!”

“不對啥?啥不對?”

“那個……咱挖這個墓是啥年代的?”譚翻問道。

“唐代啊!”

“爹……那包公是哪代的?”

“宋代的啊!”譚追不耐煩的答道。

譚翻一拍大腿,急忙說道:“爹……你說那唐朝的鬼,能……能……能認識宋朝的包公嗎?”

“哎呦!我怎麽把這茬兒往了!”譚追一拍腦門子,後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正當這爺倆爭論的時候,那棺材板子猛地一顫,嘩啦啦的抖下來了一層灰土……

“吱呀——”一陣算牙的摩擦聲響起,好似猛獸磨牙,惡鬼吮血,一股陰風吹來,“唰”的一聲吹滅了棺材前麵的蠟燭,譚追打了一個冷戰,胳膊上汗毛都豎起來了,譚追抹了一把汗珠子,眼瞧的身邊的兒子譚翻已經嚇得體如篩糠,當下咽了口唾沫,強大精神,沉聲說道:

“兒子!這鬼神之說,純屬無稽之談,信則有不信則無!咱們爺倆趁早升棺發財要緊!”

言罷,一咬後槽牙,提著紙燈籠,湊到棺材前麵,將手裏的鐵簽子往棺材縫兒裏一插,兩手較勁兒一壓……

“吱嘎——”漆黑的棺木錯開了一道縫隙,譚翻雙手合十,向四方做了個團揖,鼓足勇氣跑了過來,站在棺材角兒上,抬腿一蹬,棺材板子打了個旋兒,“撲騰”一聲,落在了塵埃裏,這爺兒倆對視了一眼,伸著燈籠往那棺材底下一照,才發現,那棺材底下竟然沒有屍體,之時滿滿當當的鋪了一棺材的白骨,清一色的頭骨,冷森森的泛著白光,白骨正中,有一個青銅的托盤,托盤裏放了了一本書,不朽不腐不蛀,玄鐵的封皮,熟牛皮的內頁,書脊處乃是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筋揉製成的繩線,穿孔打眼兒,將正本書裝訂在了一起,書皮之上,鐵畫銀鉤的寫著三個篆字。

譚追和譚翻對視了一眼,隻見譚翻指著那書上的三個大字,張口問道:

“爹啊!這仨字念啥啊?”

譚追扭了扭脖子,探出手去,從棺材裏撈出了那本書,捧在手裏,翻過來倒過去的看了好幾遍,抹著下巴底下的胡子,搖著腦袋說道:

“你爹我認識的字也不多,有的字兒你爹我還能猜一猜,有的字兒吧……我也……這仨字,他娘的,一個我也不認識啊!”

正在這對兒父子大眼瞪小眼兒的時候,一隻幹枯的手爪從這二人身後探了出來,一個虯髯白眼的大漢,裹著一身蟲蛀蠹咬的大紅官袍,頭戴烏紗帽,腰間一條麒麟逐日黑玉帶,腳上一雙碧眼犀牛望月靴——

“啊——”譚氏父子一聲尖叫,栽倒在地,那虯髯大漢一抬手,將那本書撈在掌中,指著那書皮上的三個大字,尖笑著說道:

“來來來——某教你識字,此三字名曰:生、死、簿!”

譚追打了一個激靈,魂不附體,高聲叫道:“生死簿?”

那虯髯大漢淩空一躍,坐在了棺材之上,一手捧書,一手翻頁,在書中翻找了一陣,找到向鄰的兩頁,遞到了譚追和譚翻父子眼前,冷聲念道:

“譚追者,湖北宣恩縣萬查鄉人,同治十年生人,壽五十有九,亡於民國十九年正月十三。其子譚翻,光緒三十四年生人,壽二十有二,亡於民國十九年正月十五。”

譚追掐指一算,驚聲呼道:“今年我五十九,我兒子二十二,今日便是正月十三,難不成今日就要……鬼大人,小的盜墓多年,薄有金銀,懇請鬼大人高抬貴手,通融通融,放我性命……”

那虯髯大漢從袖中掏出一隻誅殺禿筆,在書頁上打了一個叉,笑著說道:“生死無情,何來通融一說!”

就在譚追和那虯髯大漢交談隻是,譚翻暗暗的縮身到了暗處,翻手拔出了後背上背著的那柄從洞明觀裏偷出的寶劍,高高躍起,直奔那虯髯大漢的頭臉砍來,那虯髯大漢幽幽一笑,大袖一揮,譚翻倒飛而出,手中寶劍也莫名其妙的落入了那大漢的掌中,那虯髯大漢合上書頁,倒提寶劍,高聲笑道:

“少小名驚翰墨場,詩書無用且揚狂。我今欲借先生劍,地暗天昏一吐光。吾乃賜福鎮宅聖君武魁斬鬼天師鍾正南,巡遊陽間南北群妖惡鬼束手——”

話音未落,那虯髯大漢手中白光一閃,譚追的腦袋早已衝天而起,一下落入到了那滿是頭骨的棺材之中,譚追無頭的腔子裏一股血箭湧起,“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譚翻嚇得呆住了,一抬頭的功夫,墓穴之中早已經空無一人……

“啊——”一聲滲人的慘叫從盜洞裏緩緩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