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八百風流(下)

兩個時辰後,我在客棧的臥房裏醒來,一睜眼,隻覺得天旋地轉,渾身打著擺子,鼻涕直淌到了下巴,整個腦袋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隻見,隻聽唐叔的聲音在床頭響起:“怎麽樣,我就說吧,三針下去,管保醒過來!”

我搓了一把臉,撐著床板子,坐在身來,抬眼一掃,隻見屋子裏坐滿了人,齊刷刷的拿眼睛瞄著我,魯絳挺著肚子,在眉姐的攙扶下走了過來,拎起**的大棉被裹在了我的身上,窗戶底下支著小炭火爐子,陸龜年坐這個小板凳,在看著煎藥,梁戰在和我的大舅哥魯胥喝酒。

看到我幽幽轉型,魯胥放下了酒杯,扭過頭來,笑著說道:

“好妹夫,火力夠壯的啊,大冬天的跳秦淮河,這玩兒的是哪出啊?五洋捉鱉啊?”

魯胥當年在長白山傷了肺葉,病了很久,這幾年,多虧了唐叔妙手灰塵,將他的肺病治了個七七八八,魯絳和我成親之後,多次想將公輸家家主的位子讓給他大哥,可惜魯胥不知道抽了什麽邪風,擺出一副寧死不從的架子,為了堵住魯絳的口,這廝直接留書出走,離開了青衣巷,跑去南洋跑船去了,沒過幾年,便成立了四五家商貿公司,專做船運買賣,富得流油,魯胥早年受了情傷,立誓不再娶妻,更無子嗣,心頭就這麽一個妹妹,每次回來,我這大舅哥都大包小裹的給魯絳帶寶貝,什麽金銀珠玉,珊瑚瑪瑙沒有重樣兒的,海外的奇珍異寶,奇花異草,但凡是值錢的,隔三差五的就往魯絳這倒騰。每次到客棧來,見了魯絳就掉眼淚,說自己這妹妹跟了我這個窮鬼吃盡了苦頭,好好的大小姐不當,跑到這麽個破落客棧裏做什麽老板娘,話裏話外的挖苦我沒本事,人又窮,我雖然心裏鬱悶,卻又無力反駁,誰讓客棧這幾年打我接手以來,生意就急轉直下,接的買賣哪趟不是出生入死,賺的錢卻連買米的錢的不夠,這些年大江南北都在打仗,那物價是一天一漲,要不是魯絳接濟著我們幾個,怕是客棧這些人連稀粥都喝不上。

有道是: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反正不是外人,讓人譏諷挖苦幾句,又掉不了一塊肉,此刻聽見魯胥損我,我也不吱聲,索性將大棉被往腦袋上一罩,脖子一縮,好似個縮頭烏龜,抽抽鼻涕泡,權當聽不講。

魯胥見了我這窩囊樣,氣不打一處來,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我鼻子嘮叨道:

“你瞅瞅你這個熊樣兒的,也不知道我妹妹看上你哪了……”

瞧見魯胥要開罵,我連忙打斷,急忙問道:

“哎呦,大舅哥,這麽巧,你怎麽到秦淮河上去了?對了唐叔,我不是讓你雇一艘快船在一旁接應麽?我都快淹死在水裏了,你雇的快船呢?”

唐叔囁嚅了一下嘴唇,尷尬的說道:“這不是麽?魯胥的輪船沒救你上來麽?”

我楞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不解的問道:“你雇的大輪船?還是他們家船?”

唐叔一撇嘴,皺著眉頭說道:“你給那點兒錢,雇條漁船都費勁,我哪給你弄快船去啊!我尋思著……咱們客棧和公輸家,這都……都屬於實在親戚,這不有老板娘這層關係麽,反正這錢也不夠雇別人兒的,那……蒼梧道人詭計多端,萬一你有個閃失咋辦?我就去找你大舅哥借……借了艘船,正好趕上他從南洋剛回來,你看這多好,事也辦了……多多少少的還省了不少錢,省點兒是點兒麽,對吧!”

我羞的漲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魯胥冷聲一哼,給了我一個白眼兒,從上衣兜裏摸出了一卷鈔票,手腕一甩,扔給了陸龜年,朗聲說道:

“陸家兄弟,勞您跑一趟,把海富樓的廚房班子都叫過來,這幾天排好了菜,就在這客棧裏把酒席擺上,我妹子嘴刁身子重,走不得遠路,讓他們好生伺候好了吃食兒,回頭我還有賞!”

陸龜年接過那卷鈔票,爐子上的藥也不管了,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後麵去了,直接推開窗子,躍了出去。

陸龜年剛躥出去,敏貝勒便推門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他那四條長毛大狗。

“哎呦,兄弟,你可醒了,我還以為你這要去了呢!”

魯絳聞言,狠狠的在敏貝勒胳膊上擰了一把,敏貝勒哈哈一笑,也不生氣,我看著敏貝勒這四條大狗,張口問道:

“敏貝勒,你這是什麽狗啊?還會潛水?我真是頭回見著!”

敏貝勒一屁股坐在床邊,笑著說道:“少見多怪了不是!我這四條狗是西洋弄來的寶貝,乃是花了重金從匈牙利國高來的種犬,這種匈牙利牧羊犬的祖先是西藏獒犬,由馬紮爾族人由俄國帶到了匈牙利,前肢直,骨量充足,肌肉發達。腳趾緊密、圓拱。腳墊堅實,有彈性,據我所知,這種狗是這世界上唯一能夠潛水的狗,怎麽樣?厲害吧!”

我打了一個噴嚏,衝敏貝勒挑了一下拇指。

魯胥脫下外衣,罩在了魯絳的肩膀上,搬了個凳子,做到了我的旁邊,沉聲說道: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唐叔都和我說了,這蒼梧道人出身楚巫,背後更有天師會撐腰,你和他們硬抗,怕是難有勝算啊,要我說,你就不該去赴那妖道的約!”

我長歎了一口氣,打了一個冷戰,徐徐說道:

“線索太少,我必須見到蒼梧道人,才能捕捉到更多的蛛絲馬跡!”

魯胥沉吟了一陣,低聲問道:“你說……那楚巫的祝術當真如此神奇麽?”

我笑了笑,伸出手指指著自己的眼睛,笑著說道:

“我這雙三眼,在江湖上是不是也傳揚的很是神奇?”

魯胥點了點頭,張口說道:“江湖傳聞,白猿張家的三眼乃是以陽壽為代價,與鬼神交換所得,一雙三眼能勘破幻術、視夜如晝、過目不忘!”

我取過床頭的紙筆,在白紙本子上畫了一隻眼球,又畫了一個腦袋,沉聲說道:

“1909 年,有個名叫約輔森的洋人創造了一個英文名詞叫做:gene,譯成漢語就是:基因二字,這個約輔森將基因作為遺傳的一個單位,很多親子之間的很多性狀存在的相似性,表明性狀可以從親代傳遞給子代,這種現象,洋人叫做遺傳,比如某些樣貌、體態、甚至很多疾病,都在父子家族之間傳承,而我們張家的三眼,就是其中一種,所以,我們的張家眼睛隻是單純的基因遺傳,和鬼神無關。至於這雙眼睛的種種神異,我們也可以從西醫解剖的學問上得到答案,醫學表明,人之所能夠看到東西,是因為眼睛能夠捕捉物體反射的光線,透過角膜、晶狀體的折射,在視網膜上成像,形成光線刺激。再由視神經傳到大腦中樞,此時我們就可以看見物體。而物體的變化就是運動,越高明的幻術,變化的就會越快,快到讓你的大腦中樞無法跟上變化,從而反應不過來,而張家的瞳術自幼練腦練心,通過氣血的催動,使大腦中樞爆發短時間內的高速亢奮,加快中樞的運轉,從而加快神經的反應速度,變幻再快的幻術,在張家的眼裏都是慢動作,這就是張家能夠看破幻術的原理,眼睛是長在腦子上的,催動氣血使的大腦中樞短時間內保持高爆發的亢奮,這種違反經絡規律的法門用的多了,帶來的弊端就是會使你的大腦常年處於頻繁的充血狀態,之所以我的瞳術發動時,會雙目赤紅,就是因為眼底的血管充血過度,開始鼓脹爆開的緣故,用的多了,大腦早晚出毛病,所以張家男丁多短命。至於過目不忘,這和眼睛沒有關係,純粹是腦力訓練的結果,而視夜如晝,就更好解釋了,人的瞳孔是會變大和縮小的,強光下,瞳孔縮小,保護眼睛不受傷害,同時可以看的更清楚。反之,弱光下,瞳孔放大,放的越大,夜視的能力就越強,十歲之前,我這雙眼睛從未見過天日,每天用秘藥清洗,十歲以後,我才在我爸的指導下,慢慢的去嚐試接觸陽光,用特殊的技巧調節瞳孔的伸縮。”

魯胥仔細的咀嚼了一會兒我的話,張口問道:

“那楚巫的祝術,又是怎麽回事?”

我接過魯絳遞過來的藥碗,輕輕的呷了一口,整張臉苦的抽成了一團。

“這祝術麽,無非入夢催眠之道,原理就在於利用了人的神經疲勞!”

“神經疲勞?”

我放下了手裏的碗,讓眉姐去廚房給我弄點白糖,抹了一把鼻涕,接著說道:

“人的大腦不是一台機器,是會疲勞的,比如說看書看得多了會疲勞,喝酒喝的多了會疲勞,熬夜熬的久了會疲勞,馬兒跑的餓了要吃草,人腦疲勞了就要睡覺一樣,當大腦困倦之後,無論是記憶力、想象力、分析力、判斷力、警惕性都會急轉直下,這個時候就很容易被人蠱惑控製,強加意誌、滲透思維。而這一切的第一步,就是人為的加速你的大腦疲勞,無論是聲、光、影、味、觸種種催眠的手法,都是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你的大腦陷入疲勞,從而滲透進你的潛意識,控製你的行為。而張家的瞳術,可以看清楚巫祝術裏所有眼花繚亂的手法變幻,大腦高度亢奮,所以不但無法被催眠,還能準確把握施術者催眠過程中的薄弱節點,準確切入,打亂施術者的節奏,破除夢境!”

魯胥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頭,沉聲問道:

“那老祖宗創立這兩門本事的時候,也明白這個原理麽?”

我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

“天下道理,殊途同歸,可能老祖宗有他們自己對這門術法的其他解讀吧,畢竟我們所學習的一切,都是站在祖師爺的肩膀上學到的,所以,永遠不要低估老祖宗的智慧!”

“說了這麽多?蒼梧妖道的局該怎麽破?從哪破?你有沒有思路啊?”敏貝勒不耐煩的問了一句。

我打了個噴嚏,裹了裹被子,臉上神情一冷,幽幽說道:

“蒼山碧海白雲間,倒卷山頭半畝田,秣陵西去三十裏,龍藏埭底小洞天。”

我這頭話音未落,隻聽“咣當”一聲響,蕭自橫踉蹌著步子,慌慌張張的躥進了屋子,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瞪大了眼睛,喘著粗氣說道:

“大掌燈……出事了!”

我連忙讓眉姐給他倒上一杯水,沉聲說道:“別慌,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