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猿三眼張酹漁(上)

第二天一早,頭陀幫卞驚堂收拾好了幹糧和馬匹,命他前往瓜州縣城去發電報,讓天師會的人帶著我兒子往這裏趕。

卞驚堂剛剛出發不久,龐山雲再次駕著飛機,極其拉風的降落在了鎖陽城外,遞給了我一個厚厚的信封,我拉著他在城裏吃了一頓驢肉黃麵,在傍晚時分送走了他。

這封信來自李青眉,內容仍舊是以數字組成,隻不過密碼的母本換成了《說文解字》,我一頁頁的閱讀著李青眉寫給我的文字,發現前麵十幾頁講的是一段故事,一段發生在明朝的往事。

洪武初年,也就是公元1368年,朱元璋的大軍終於滅掉了張士誠、陳友諒的勢力,登基稱帝,建立了大明王朝。朱元璋這一登基,好比是千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十幾年南征北戰吃的苦,受的累,遭的委屈,終於有了打擊報複的機會了!

這第一個要報複的自然是陳友諒的舊部,這些驕兵悍將沒少讓朱元璋吃苦頭,怎麽辦才解氣呢?抓、殺、流!

這第二個要報複的就是那些為張士誠出錢出力的江南富豪,怎麽辦呢?先加稅,再移民!把江南之地每畝稅糧定成七鬥五升,並把居住在富庶安逸的蘇州城裏的那些富豪挪到鳥不拉屎的濠州去受罪!

這稅也加了,民也徙了,但是朱元璋還不解氣,怎麽辦呢?接著抄家!把那些支持過張士誠的豪族家田抄做官田。

這江南的富豪們都明白,金錢沒了可以再掙回來,可土地是祖宗留下的**,不能丟啊!於是,江南各大豪門聚在一起開會,想推選出一位當家人,去找皇上談談,為江南的富商請命。

推選來推選去,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落在了沈萬三頭上。說起這沈萬三,人們隻知道他是“資巨萬萬,田產遍於天下”的江南第一豪富。卻不知道這沈萬三乃是春秋時期一門古老宗門——蠡門的傳人。

說起這蠡門的開山祖師,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後人讚頌這位祖師,曾有詩雲:“已立平吳霸越功,片帆高揚五湖風。不知戰國官榮者,誰似陶朱得始終。”

這位蠡門的開山祖師,便是春秋時期的著名政治家、軍事家,曾獻策扶助越王勾踐複國的範蠡範少伯!

史書記載,範蠡在幫助勾踐興越國,滅吳國,一雪會稽之恥。功成名就之後急流勇退,化名姓為鴟夷子皮,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期間三次聚富成山,又三次散盡家財。後定居於宋國陶丘,自號陶朱公,傳下了一門專門經營世間財富,聚散金銀的門派,號曰:蠡門。蠡門一脈單傳,曆代門人,皆為一代巨商大賈,手握人間財富,這沈萬三,就是蠡門的傳人,沈萬三紮根江南,他名下的“沈萬三商號”,遍布京杭大運河上下,主營南北通兌結算,日進鬥金。同時,他的船隊頻繁的往返於東南亞各地,把江南的陶器、江西的瓷器、浙江的茶葉、西北的藥材運到海外,並不斷回購大量的珍珠、瑪瑙、象牙、紅木,一來一回,利潤百倍不止……

話說沈萬三被一眾江南富商推舉為了領袖,孤身前往南京,求見朱元璋,彼時,大明初建,定都南京,然而彼時的的南京,久經戰亂,城池破敗不堪,亟待修繕。

沈萬三見到朱元璋後表示,願意主動承擔修繕南京城牆的資金花費,從而換取江南商人的一條活路,朱元璋雖然見了沈萬三氣不打一處來,心裏滿滿都是當年沈萬三資助張士誠,害的朱元璋損兵折將,八個月才攻下蘇州的舊恨,但是朱元璋還是壓抑住了心裏的火氣,答應了沈萬三的條件,和顏悅色的與沈萬三把酒言歡,沈萬三不疑有詐,高高興興的幫著朱元璋築城去了。

沒過多長時間,南京城修繕完畢,朱元璋龍顏大悅,在宮中擺宴,單獨邀請沈萬三吃酒,席間,朱元璋酩酊大醉,興奮莫名,拉著沈萬三夜遊城頭,然而,讓沈萬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朱元璋在城頭上被冷風一吹,原本興致勃勃,亢奮莫名的朱元璋一下子黯淡了下來!沈萬三連忙上前,詢問緣故。

朱元璋歎了口氣,摸了摸城頭上一個站崗小兵的衣裳,淌著眼淚說道:

“朕出身貧寒,當過和尚、行過乞、要過飯、受過凍、餓過肚子,最知道百姓的苦難……朕二十五歲那年,參加了郭子興的紅巾軍,開始反抗元朝,你猜我為的是什麽?”

“陛下心懷天下……”

沈萬三剛說了一般,就被朱元璋打斷:“狗屁的天下!飯啊!飯!朕當年就是為了吃上一口飽飯,穿上那麽一件破棉衣,好教自己肚子不餓,身上不冷。那個時候,朕是個小兵,自己吃飽穿暖了,也就夠了!但是現在不行了,朕是皇帝了,朕多希望我的所有子民都能吃飽穿暖啊!適才,我與沈公在殿內高歌痛飲,可這城樓上的小兵卻穿著單衣在冬日裏打著哆嗦,為朕戍衛……是朕沒本事,是朕沒有能力,是朕沒能給上他們一件冬衣啊——”

說完這話,朱元璋嚎啕大哭,被沈萬三扶著回到了宮內。

“三日之內,草民願為陛下解憂……”沈萬三將朱元璋扶到了臥榻之上,話剛說了一半,便瞧見朱元璋已經酒力上湧,沉沉的睡了過去。

沈萬三匆匆的出了宮,一刻也不敢耽誤,趕緊叫來了管家,召集了江南諸多豪門,為南京城的守軍購置棉衣。

不出三日,棉衣已經置辦齊全,沈萬三馬不停蹄的將棉衣運進了南京城,分發給了各營的士兵。

一日早朝,有文官將沈萬三以棉衣犒軍一事上報,朱元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聲喊道:“匹夫犒天子軍,亂民也,宜誅!”意思就是說:“沈萬三一個匹夫,也敢犒勞天子的軍隊,這廝是絕對的亂民,該殺。”

就這樣,沈萬三被直接投進了南京城的死牢之中……

最近朱元璋要殺的人太多,搞的開刀問斬的日程被排得滿滿當當,死牢裏擠滿了待處決的人犯,滿臉蕭瑟,兩鬢花白的沈萬三就是其中之一。

南京城,死牢,丙字第一號房間,幹草鋪地的牢房裏已經關了兩個人,一個是位名叫申屠靖的水師將軍,還有一個醉醺醺的高壯酒鬼。

“二位……好!”

沈萬三剛一走進牢房,就朝著早就關進來的申屠靖和醉漢拱了拱手。

那名叫申屠靖的將軍一聲冷哼,別過頭去,沒有搭理沈萬三,倒是那醉漢極為熱情的側了側身子,給沈萬三讓出了一塊草甸子,沈萬三僵硬的笑了笑,坐在了那醉漢的旁邊。

“哥們兒,怎麽進來的啊?”

醉漢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摟著沈萬三的肩膀,熱情的問道。

沈萬三聞言一愣,想起自身遭遇,瞬間紅了眼眶,那醉漢眼見沈萬三眼圈兒含淚,頓時慌了手腳,手足無措的說道:

“哎呦……這是怎麽了?七尺高的漢子……這是鬧啥呢?”

沈萬三深吸了一口氣,搖頭說道:“寡廉背信天子意,無情最是帝王家,不說也罷,不說也罷……那個,敢問兄台你是為何……”

醉漢一咧嘴,一臉戲謔的說道:“我嘛,喝醉了酒,衝撞了左丞相李善長的轎子,一眾兵丁湧來拿我,被我一頓好打,乘著酒興,我還掀了李相爺一個大馬趴,哈哈哈,可惜酒後腳軟,寡不敵眾,被巡街的五城兵馬司直接給扔到這死牢裏來了,哈哈哈……”

沈萬三嘴角**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來,那醉漢擺了擺手,指了指申屠靖,笑著說道:“看著他沒,水師大將,哈哈哈,猜猜他為啥進來?”

沈萬三躊躇了一下,搖了搖頭,那醉漢一拍大腿,豪聲說道:

“諒你也猜不到,我告訴你啊,他殺良冒功,被皇帝查出來了!”

申屠靖聞言,須眉戟張,猛地回過頭來,攥緊了拳頭,衝到醉漢麵前,一拳打來,口聲喊道:“賊廝鳥,想死麽?”

醉漢的頭微微一偏,輕輕的閃過了申屠靖的拳頭,兩臂一抱,扣住了申屠靖的胳膊,身子一軟,麵條一般的纏上了申屠靖的膀子,口中哀聲呼道:

“來人啊——救命啊——要打死人啦——”

話音未落,巡邏的獄卒早已飛奔而至,隔著柵欄掄圓了手裏的牛皮鞭子,“啪啪”兩鞭子抽在了申屠靖的頭麵之上,申屠靖吃痛,一聲慘呼。

“老實點——蹲下——”獄卒一聲暴喝。

醉漢瞧見獄卒過來,搶先一個趔趄,蹲倒在地,申屠靖氣憤難平,還要上前毆打,被獄卒看在眼裏,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亂抽,申屠靖吃痛不過,隻得憤憤的蹲下,陰狠的眼神在醉漢和獄卒身上來回亂瞟,小聲嘀咕道:“今晚三更,全叫你們做了鬼!”

獄卒打的累了,喝罵了一陣,轉身離開,醉漢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腳尖撥弄著申屠靖的小腿,口中調笑道:

“我的兒,還打我不打?”

申屠靖狠狠的咬了咬牙,轉身縮回牆角,鼓鼓的生著悶氣,醉漢撲了撲身上的土,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背,站在牆角,望著小窗外的夜色,笑著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