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猿三眼張酹漁(下)

三更天,一陣細密的腳步聲在天牢之中響起,一群黑衣裹身,黑布蒙麵的神秘高手出現了在了天牢的牢門之外。

鐵刀入肉,割喉砍頭,那群黑衣人不到盞茶的功夫,就從牢門外殺出了一條血路,直直的衝到了丙子第一號牢房的門口。

沈萬三今晚鬧失眠,眼見得有人影提著刀衝了過來,連忙爬起身來,拚命的去搖那睡在他旁邊的醉漢。

“老兄,老兄!別睡了,出事了,出事了!”

那醉漢翻了個身,撥開了沈萬三,繼續酣睡,申屠靖振衣而起,冷聲喝道:“別喊了,他們是來救我的!”

話音未落,為首的黑衣人已經衝到了牢門邊上,掄刀砍開了門上的鎖,申屠靖抬腿踹開了大門,就要往外走,冷不防耳後勁風一閃,一隻散發著臭氣的草鞋閃電一般朝自己的後腦飛來,申屠靖一低頭,躲過了那隻臭鞋。

“你要哪裏去啊?”那睡在地上的醉漢猛地張開了雙眼,兩手在地上一拍,整個人淩空飛起,後發先至,從申屠靖的頭上躍過,一抬腳,將那隻還在半空中的臭鞋挑在了腳尖兒上,身子一歪,胳膊一拄,靠在了牆上。

此時,那群黑衣人也已經悉數跟來,申屠靖一伸手,接過了一把腰刀,看著醉漢,冷聲說道:

“我本來忘了殺你這事,你偏偏自己尋死,這可就怪不得我了!”

那醉漢咧嘴一笑,站直了身子,挽了挽袖口,五指一攥,朗聲說道: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救你,也出不去這個門兒!”

醉漢的話還沒說完,申屠靖就動了起來,半人長短的腰刀在他的手中泛起了一片刀花,揉身上前,橫劈那醉漢的腰肋,那醉漢兩手一翻,一上一下,在那腰刀上一拍,“砰”的一聲炸響,那精鋼鍛造的刀身竟然片片龜裂,四散橫飛,那醉漢右手一攤,食指和中指一並,夾住一片鋼刀碎片,淩空一腳將申屠靖蹬飛,借著反震之力,猶如一隻撲兔的蒼鷹,閃電一般衝進了一眾黑衣人之中,燈影昏黑,沈萬三看不清那大漢快愈雷霆的身法,隻能看到他指尖的鋼刀碎片在月光的反射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在漆黑的人堆裏時隱時現。

不到七八個呼吸的光景,醉漢已經順著長長的甬道殺了出去,又回身殺了回來,伴著醉漢的腳步,那些神秘的黑衣人橫七豎八的死了一地,醉漢推開了肩膀上一個剛剛被他隔開喉嚨的黑衣人看著滿臉驚懼,體如篩糠的申屠靖,笑著問道:

“怎麽樣,我快不快?”

申屠靖一臉慘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撲簌簌的往下淌。

“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那醉漢反手鎖好了牢門,坐到了申屠靖的旁邊,摟著他的脖子,笑著說道:

“我能幹什麽啊?這不是聽說你明天午時就要開刀問斬了麽,所以特意來送送你!”

“送……送我?”

“對,送你上法場,保證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上路!”

醉漢在申屠靖身上抹著手上的鮮血,若無其事的說道。申屠靖打了一個激靈,一翻身跪在了地上,連著三個響頭用力的磕在地上,腦門上瞬間見了血。

“兄弟我有眼不識泰山,敢問閣下是何方高人,是……在下曾經得罪過您……還是您奉了誰的令,來要我的命,還請閣下給我個字號緣由,黃泉路上,我也好做個明白鬼!”

醉漢笑著拍了拍跪在麵前的申屠靖的肩膀,張口答道:

“我叫董癡,是白猿客棧這一代的蓑衣。”

“白……白猿客棧?我……”申屠靖在腦袋裏瘋狂的搜索著自己所有的仇家和過往的經曆,但是縱使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起他得罪過什麽……白猿客棧。

董癡看出了申屠靖的迷茫,笑著說道:“說實話,我之前也沒見過你,咱們也算不上認識,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隻不過吧,半個月前,我們掌櫃的,也就是三眼張酹漁,帶著我和佛煙魏婆婆劫了一批武昌府的貪官們給永嘉侯朱亮祖湊的壽銀,在南直隸換成了米糧,直奔江浙鬧蝗災的地方救災,忙活了兩個多月,散完了米糧,我們三人在蘇州府附近因貪圖趕路,不得不夜宿在一座山村之中,說來也煞是奇怪,那座方圓十幾裏的村落,竟然隻有一戶村民亮著燈,我們幾個又餓又冷,硬著頭皮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小娘子,帶著一兒一女守在家中,見我們一行三人,也不害怕,將我們請進了屋中,燒火做飯,把後院兒僅有的兩隻母雞都給我們燉了,因為我們一行人中有醫術通神的佛煙魏婆婆,所以根本不怕什麽迷魂毒藥,再加上魏婆婆反複驗證過,說飯中無毒,所以盡管我們疑心大起,但終究耐不住腹內饑餓,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般將兩隻雞和一鍋米吃了個幹幹淨淨。吃完了飯,我們正要道謝,卻見魏婆婆鼻尖一動,一個箭步衝上去,攥住了那小娘子正給一雙兒女喂飯的手。那小娘子嚇了一跳,紅著臉說道:我自另燒一灶米粥喂與我一雙兒女,與你何幹?魏婆婆一沉臉,徐徐說道:你若好生喂食兒女,我自不會管,隻是,你為何要在這米粥之內,下入砒霜之毒!那小娘子驚懼之下,一失手,打翻了粥碗,我家掌櫃急的拍案而起,追問那小娘子內情,那小娘子悲聲言道,說十日之前,有水軍掃匪,追殺陳友諒餘黨不力,統兵大將唯恐朝廷追詰,故而殺良冒功,將整個村中老幼盡數屠戮,割了人頭上報領功,她和一雙兒女被丈夫藏在了枯井之中,才躲過一劫,待到她爬出井口之時,村中已是遍地狼藉,躺滿了無頭屍首,這小娘子拖著一雙兒女花了十天時間,埋葬好了村裏的鄉人屍首,正要帶著一雙兒女服毒自盡,巧遇了我等三人前來投宿,小娘子見我等饑寒交迫,於心不忍,給我們收拾了一頓好茶飯,尋思著我們興許能念在這一頓飯的恩義上,將她母子的屍身好生安葬!聽聞此言,我等三人早已火冒三丈,我家掌櫃跟著小娘子去了趟後山,瞧見了四十多座新墳,掘開兩座一看,果然葬著無頭的屍首,看來那小娘子所言果真屬實。我家掌櫃雖然外表看著像極了一個文弱書生,實則性如烈火,急公好義。當下就決定要幫那小娘子報仇,並將她和一對兒女送往他處安生。這時,魏婆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白猿客棧祖師傳下過規矩——任何人想請白猿出手,報仇也好,報恩也罷,都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白猿人不得憑空涉足他人恩仇,掌櫃的思來想去,終於被他想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讓那小娘子寫一紙委托,以那兩隻老母雞為報酬,委托我們取了那殺良冒功的狗官的人頭,這樣不就妥了!你是不知道,為了找那個殺良冒功的將軍……也就是你申屠靖,我們費了多大的勁……”

董癡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白絹,上麵鐵畫銀鉤的記述了申屠靖行軍至那座村莊的時間、地點、情形,後麵還附著那小娘子以母雞兩隻委托白猿客棧摘取申屠靖人頭的委托,沈萬三在一旁伸著腦袋打量,看著白絹上的字,由衷的讚道:

“想不到那小娘子還寫的一手好書法!”

董癡擺了擺手,一臉坦誠的說道:

“那小娘子不識字,這個是我們掌櫃的代筆的,不過那小娘子可是按了手印的啊,這東西可是算數的!”

董癡湊到月光下麵,指著右下角的一個紅色的手指印給申屠靖看。

申屠靖此刻麵如死灰,看著董癡的眼睛說道:

“既然要殺我,為什麽不……不動手啊?”

董癡聞言,一臉懊惱的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皺著眉頭說道:

“這不是喝多了麽?醉酒誤事啊!我查到你的身份後,知道你在南京城,就直接趕過來殺你了,可是萬萬沒想到,我就是在城南的醉花坊多喝了幾杯,一下子就睡過頭了,整整過了兩天才醒酒,我出來一打聽,才知道,你殺良冒功的事兒東窗事發了,沒用我動手,皇帝就把你下了死牢,要開刀問斬,哎喲,兄弟你是不知道,當時可給我急壞了,說了要摘你腦袋帶回去交到小娘子手裏,好給村裏的老少祭拜,這……你要是讓皇帝殺了,我可咋拿你腦袋回去啊!白猿客棧的招牌一千多年了,從來沒辦差過事兒,我不能讓這招牌折我身上啊!於是,兄弟我急中生智,堵著左丞相的李善長的轎子,就是一頓亂打,哈哈哈,別看兄弟我讀書少,但是,《大明律》有載:衝撞一品大員儀仗者死,我還是知道的,哈哈哈,就這樣,我也如願以償的來到死牢了,哈哈哈,你說巧不巧,這一共甲乙丙丁四間房,我還跟你分到一個屋兒了!”

申屠靖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一臉認真的董癡,氣的哭笑不得,整張臉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活似個爛橘子。

董癡咳了咳嗓子,一臉認真的接著說道:

“其實啊,我本來是想在這兒把你殺了的,但是我聽說,明天監斬的監斬官是號稱朱元璋賬下第一高手的永昌侯藍玉,所以我想和他試試手,看他能不能攔得住我,哈哈哈,我都想好了,明天,咱們這屋,這哥仨兒一起上法場,按著規矩,你是官兒,先砍你,我是民,後砍我,我到時候就跪在你旁邊,等那劊子手掄起刀,就這麽哢——”

董癡的聲音學的極像,嚇得申屠靖一縮脖子,董癡五指並攏在他後頸上一抹,笑著說道:

“你這腦袋應聲倒地,我兩臂一撐,掙開繩索,撈起你的人頭,往懷裏這麽一踹,藍玉帶人來圍,不出三個回合,就被我打落馬下,隨即飄然遠遁,哈哈哈,怎麽樣,瀟灑不瀟灑,氣派不氣派?”

話音未落,隻聽幽暗漆黑的走廊裏傳來了一聲冷冷的嗤笑:

“氣派個屁!”

董癡一扭頭,隻見黑暗中,一個長衫書生帶著一個拄著拐杖,背著紅木藥箱的白發老婆婆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董癡見了那書生,瞬間耷下了眉毛,恭恭敬敬的起身作揖道:“掌櫃的!”

原來這長衫書生就是白猿客棧的當代掌燈——三眼張酹漁。

張酹漁沒有說話,身邊那個老婆婆舉起了手裏的拐杖,狠狠的戳了戳董癡的額頭,一臉嗔怪的說道:

“喝……喝……怎麽沒喝死你個不長心的,當時可是你拍著胸口保證的,說肯定不喝酒,一個人就把事兒辦了!哼,掌櫃的一聽說申屠靖被皇帝下了大獄,後腳就有人在南京衝撞李善長的丞相儀仗,當時就知道大事不好……虧得我們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否則不知道你還要捅多大的簍子!”

“哎呀……魏婆婆……”

董癡還要說話,卻被魏婆婆一拐杖頂在腮幫子上,原來這持拐杖的魏婆婆,就是白猿客棧這一代的佛煙。董癡輕輕的撥開了魏婆婆的拐杖,笑著說道:“婆婆,掌櫃的,你們放心,這回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張酹漁眉頭一皺,冷聲罵道:“你掌握個屁!你知道這些黑衣人為什麽冒著劫天牢這種誅九族的風險,也要來往這裏闖麽?”

董癡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

張酹漁指著申屠靖的鼻子,徐徐說道:“這狗官是朱元璋的女婿,駙馬都尉歐陽倫的親信,歐陽倫的那些個勾當沒有他不知道的,天牢之內,與世隔絕,歐陽倫不敢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管好嘴巴,所以……派人來滅口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最能保守秘密的隻有死人!天牢這個地方,各方勢力都滲透不進來,要想殺申屠靖,隻能硬闖!”

“不……不可能的,我沒有出賣駙馬爺,他不能來殺我……他是來救我的!”

張酹漁蹲下身去,在一個黑衣身上摸索了一陣,翻出了一個小瓷瓶,丟給了魏婆婆,魏婆婆拔開了蓋子嗅了嗅,輕聲說道:“馬錢子製成的牽機毒,服用後,會迅速開始肌肉萎縮、窒息無力,身體抽搐,脖子發硬,肩膀及腿開始**,直到中毒者蜷縮成弓形死去。”

董癡聞言,下意識的底呼道:“滅口而已,用不著這麽狠吧!”

張酹漁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朱元璋要搞歐陽倫,不會之抓一個申屠靖,申屠靖死的越慘,對其他人的震懾作用越大,其他黨羽越害怕,就越不敢亂說話,歐陽倫就能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不過,朱元璋也不是傻子,在天牢這早就布好了套兒,等著歐陽倫的人往裏跳,我們進來的時候,五城兵馬司已經圍上來一撥人了,隻不過,他們現在衝不破魏婆婆在外麵布置的瘴氣,攻不進來罷了!”

“那……那咱們現在怎麽辦?”董癡問道。

“等不到明天了,殺了申屠靖,咱們現在就走!”張酹漁輕聲答道。

董癡聞言,點了點頭,從地上撈起一把腰刀,走到申屠靖身前……

“饒命……饒……”申屠靖跪在地上,哀聲告饒。

“唰——”一道寒光閃過,申屠靖的項上人頭帶著一蓬血箭衝天而起,董癡揚手一撈,將申屠靖的人頭抓在手中,係在了腰下。

“走——”張酹漁,一揮手,三人抬腿出了牢門。

突然,一隻手猛地抓住了張酹漁的衣角,張酹漁低頭一看,原本縮在草垛裏的沈萬三不知什麽時候跑了過來,此刻正伸著一雙手,牢牢的揪住了張酹漁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