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三岔口(下)

楊驚雷失蹤的事,我們沒有聲張,將消息封鎖在了我、薑大太太、蕭自橫和梁戰四個人之中,那名被綁起來的仆役被薑大太太帶走,暗中藏了起來,那晚的槍聲,是蕭自橫射擊半空中的鍾馗發出的聲音,反正鍾馗現身,也不是第一次了,昨天晚上,由於楊驚雷身份特殊,從四麵八方聽見槍聲趕來的二姨太玉嬌娥、左雲襄,還有杜盈盈都被薑大太太派人堵在了宋時謀居住的院子外麵。

今天一早,所有人都以懷疑的眼光審視著彼此,我知道,這灘水越來越渾了。

晨光初上,玉嬌娥在後花園的亭子裏咿咿呀呀的吊著嗓子。

“蠢才問話太潦草,難免懷疑在心梢。你不該人前逞驕傲,不該費詞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與我去問一遭——”

我悄無聲息的站到了她的身後,輕輕一咳嗽,打斷了她最後一個高音兒。

“喲,張爺!”玉嬌娥展顏一笑,轉過身來,一雙明眸定定的望著我。

“杯子藏哪了?”我笑著問道。

玉嬌娥神色一慌,眨了眨眼睛,脆生生的答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我說……和費學岐喝完酒,你把你那個酒杯藏哪了?”我一字一頓的重複道。

“你……你都知道了?”玉嬌娥慌了神,額上冒了一層冷汗。

“你們喝了酒,跳了舞,摟也摟了,抱也抱了……別否認哦,費行長的肩膀上還有你的發絲呢,那香味,和你身上這紫羅蘭的香水一般無二……”我看著玉嬌娥的眼睛,沉聲說道。

“人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我就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費行長已經死了……我害怕,害怕引火上身,才把那個杯子……那個杯子藏起來的!”玉嬌娥紅著眼眶,六神無主的哀聲相求,求我相信她。

我皺了一下眉頭,目光炯炯的問道:“半路,你為什麽離開,離開之後,又為什麽會回來?”

玉嬌娥捂著臉,摸了摸臉上因為恐懼而留下的淚水,苦笑著說道:

“除了以色娛人,我不會別的……竇萬通死了,我必須給自己找一條新的出路,找一個養我的人……”

“也就是說,費學岐是你的新目標?”

玉嬌娥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費學岐在竇萬通死的當天,就來到了竇府,他身份特殊,不願意露麵,薑大太太安排他住進了偏僻的別院,我一開始並不知道他來了這裏……是在第二天……第二天晚上,就是陶精玉死的那天,我的狗走丟了,我在找狗的時候走到了別院,遇到了費學岐,原來狗跑到了他的屋子裏,他說他喜歡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如果想好了,就來別院找他,我當時很慌張的跑掉了……連狗也沒來得及管……後來,我想了很久,覺得這竇府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必須找一個人帶我走,於是……又過了一個白天,我畫好了妝,接著找狗的名義,避開眾人,去了費學岐住的別院,果然,好色是男人的通病,沒一個例外,隻不過,那天晚上費學岐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心裏有事,我陪他跳了舞,喝了酒,眼看就要上床的時候,費學岐突然從兜裏摸出了一塊鑲鑽的金表放在了我的手裏,說是送給我的禮物,讓我先回去收好,收好後,再回來找他,他要先洗個澡,我當時還納悶兒,怎麽突然就送我東西,但是我當時財迷心竅,顧不得多想,下意識的拿著金表,跨過大半個竇府,喜滋滋的回了自己的房間,收好了金表,又補了補妝,才有偷偷的回到了別院,誰知一推門,便看到了費學岐的無頭屍首,我嚇了一跳,一眼就瞟到了桌子上的酒杯,其中一個上麵還有我的唇印,我怕惹上麻煩,把我的那個杯子順著窗戶扔到了外麵的灌木叢裏,轉身就往回跑,誰知腳底下一崴,絆在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上,我身子一晃,栽倒在地,睜眼一看,才看到那圓滾滾的東西正是費學岐的人頭,我下意識的發出了一聲尖叫,喊出聲之後,我才反應過來,沒有辦法,我隻能迎著頭皮喊……幸好我的狗還在別院,這也成為了我搪塞的借口……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你識破了!”

我歎了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冷不防已經哭得梨花帶雨的玉嬌娥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半個身子貼了上來,抬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柔聲說道:

“張爺!你結婚了麽?”

我掙紮了一下胳膊,玉嬌娥抱得更緊了,我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結了,孩子都快生了!”

“我不介意!男人家,誰還沒個三妻四妾!”玉嬌娥展顏一笑,將頭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笑著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本,拔開了一隻鋼筆,遞給了玉嬌娥,笑著說道:

“我給你留個號碼,我說,你寫!”

玉嬌娥笑了笑,接過小本和鋼筆,記下了一串號碼,將那頁紙撕了下來,塞進了領口,我收回小本,放入衣兜,玉嬌娥繼續抱住了我的胳膊。

我長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說道:

“唉,佳人投懷,誰人能不心動,隻可惜我家那位出身江湖,殺人不眨眼,再加上我還有個有錢有勢的大舅哥,不怕你笑話,這些年,我一直都窩在家裏吃軟飯,你要是不嫌棄……”

我話還沒說完,手臂上便傳來了一聲劇痛,玉嬌娥猛地撒開了摟著我胳膊的手,在我手臂上狠狠的擰了一把,抬頭問道:

“你說的是真的?”

我苦笑了一聲,幽幽說道:“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琵琶巷附近打聽打聽,那個不說開客棧的張寒是個吃軟飯的?我這話絕對童叟無欺,就好比我對你的這片真心,一見相傾……”

“滾——”玉嬌娥用她的高跟鞋狠狠的躲在了我的腳麵上,我一聲慘叫,扶著欄杆向外走去。

花園外……守在門口的蕭自橫和梁戰迎了過來,看我一瘸一拐的扶著牆,齜牙咧嘴的喊疼,蕭自橫連忙噓寒問暖,梁戰卻鼻孔朝天,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牙縫裏蹦出了兩個字:“活該!”

這廝武功高強,耳力奇絕,定是聽到了我和玉嬌娥的那番調笑,故而在此奚落於我。握懶得理他,和蕭自橫交代了一遍玉嬌娥的話,蕭自橫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張口問道:“她說的是真的麽?會不會騙你?”

我點了根煙,笑著答道:“騙我倒不至於,她說的是真的,人不是她殺的,至少費學岐不是她殺的!”

“怎麽知道?”

“屍體上的痕跡!”

“痕跡?”

“連同費學岐在內,所有人都是被一刀斷頭,幹淨利落,從刀口斬落的方向可以看出,那凶手是個右撇子,右手有力的人,無論雙手持刀,還是單手持刀,都會從右上向左下劈砍,而玉嬌娥是一個左撇子,我以留電話號碼為借口試探過她,她是左手寫字的。”

“那……那咱們現在幹什麽?”蕭自橫追問道。

“等!”

“等什麽?”

“等天黑!”

黃昏時分,暮色四合,我蹲在房簷兒上,看著夕陽籠罩下的竇府,呆呆的坐了三四個鍾頭,肚子開始咕嚕咕嚕的亂叫,我把著梯子,滑下了房簷,拽著梁戰,去廚房找些吃食。

廚房裏,雜役和廚師亂哄哄的在準備晚飯,向竇府這種大戶人家,一百多口子人要一日三餐,廚房的工作壓力自然不小,灶台東邊的案板上,十幾個食盒一字擺開,食盒的提手上掛著小木牌,上麵寫著人名,我詢問了一下雜役為何有如此多的食盒,雜役說,是因為竇萬通死後,宅子裏的人大多都不願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所以都交代了廚房,把食盒送到屋子裏去,他們各吃各的。

我一邊暗道了一聲豪門人家的心思薄涼,一邊湊到案邊,想著去觀摩觀摩有錢人家的晚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食盒裏的餐點引起了我的注意。

食盒裏有六樣兒,前五樣分別是:魚湯、米粥、糖醋小排、油爆蝦、一小碗米飯,這幾樣沒什麽出奇的,偏偏在食盒角落裏竟然有一份雞蛋混著玉米粒兒蒸成的雞蛋糕。要說這蒸雞蛋糕我是吃過的,但是混著玉米粒兒蒸的我倒是頭一次見。

廚子見我不解,撓了撓頭,笑著說道:“左二當家說這是蘇北老家的吃法,我也不懂,但既然當爺的點了,咱們做下人的照不做就是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拎起了案上那份食盒笑著說道:

“我正好去左二當家那一趟,這食盒我幫你送過去吧!”

那出自點頭道謝,我擺了擺手,拎著食盒直奔左雲襄的臥房,敲了敲門,左雲襄迎了出來,抬頭一看,拎著食盒的是我,頓時一臉的詫異。

“肚子餓,去廚房找點吃的,正好看到左兄的食盒,順手送來!”

“多謝!”左雲襄接過食盒,一臉木然的答道。

“額……”我張了張嘴,尷尬的想說點什麽,卻又找不到什麽話題。

“張大掌燈有事?”

“沒事!”我點了點頭。

“不巧,左某手頭正有些事……要不,咱們改日在聊……”

“好!打擾了!”我一點頭,笑著離開了左雲襄的院子。

此時,我心情大好,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怎麽這麽高興?”蕭自橫給我倒了杯水,不解的問道。

我輕輕推開了窗子,看著窗外的濃雲,徐徐說道:

“水落石出,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