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三岔口(上)

靜室,我和薑大太太相對而立,薑大太太將最後一張鍾馗圖遞到了我的麵前,我掐滅了手裏的煙頭兒,研究了一會兒這張鍾馗圖,沉聲問道:

“薑大太太,除了鍾馗圖,那蒼梧道人還給過你什麽東西沒有?”

薑大太太搖了搖頭,我歎了口氣,扶著腦袋歎道:“這竇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藏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靠硬搜,怕是沒什麽效果,可是如今時間寶貴,兩三個小時裏隨時可能發生的各種變故,我們是承擔不起後果的……”

正當我苦思冥想之際,薑大太太猛地眼睛一亮,抬頭說道:

“有一樣……不知道算不算東西!”

薑大太太一邊說著,一邊翻找,不多時,便從床頭拿起了一個小匣子,從裏麵取出了四張薄如蟬翼的江米紙。

“這是什麽東西?”我不解的問道。

這是貼在鍾馗圖上的一層裝裱,那道人跟我說,為了彼此的安全,他沒有告訴殺手我的身份,也沒有告訴我殺手的身份,更沒有告訴殺手要殺的人是誰,一切的進行,隻需將畫掛在想殺的人屋裏,揭下這層江米紙,到晚上自會有人前去索命,杜盈盈帶回來的那幅畫,我掛上去之後,揭開了江米紙,竇萬通當晚就死了,我驚異之餘,每次掛畫都如此進行,屢試不爽。

“屋子裏掛天師畫,沒有人懷疑過什麽麽?畢竟鍾馗殺人如此靈異?”

薑大太太一聲嗤笑,沉聲說道:“這些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油條,沒有誰會相信是什麽鍾馗殺人,他們隻會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除了自己的所有人,他們都認為,鍾馗殺人不過是個噱頭,為的是給那批鴉片的事滅口!所以,張貼天師圖,這種民間舊俗,是不會有人真的在意的。”

我無奈的笑了笑,撚起了那張江米紙,用鼻尖在紙上嗅了嗅,又撕下了一小塊,用舌尖舔了舔,一瞬間,我便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本仙如所願,夜遊竇家宅。扯下生死簿,天師畫中來。

每次殺人後,畫中的鍾馗就會不翼而飛,並不是因為神鬼之身的鍾馗從畫中走下來,殺人後遠遁,而是因為這張江米紙。

見我呆立當場,良久無言,蕭自橫上來推了推我的肩膀,沉聲問道:

“怎麽了,想什麽呢?”

“江米紙……”我喃喃自語道。

“江米紙怎麽了?”蕭自橫問道。

“我終於知道,那妖道讓薑大太太在房間裏掛畫是幹什麽用了……”

“幹什麽用?”

“引路!”

“引路?”薑大太太驚奇的問道。

“對,就是引路,除了就在宅子裏的竇萬通之外,陶精玉來的時間、費學岐到來之後藏身的地點,這些都是隻有薑大太太才能掌握的信息,凶手是不知道的,而殺人的順序,也需要薑大奶奶來定,所以,掛畫,就是為了給凶手引路,有了這幅畫,凶手就能找到目標居住的房間,以及到來的時間!”

“畫是死的,怎麽引路?”蕭自橫問道。

“引路的秘訣,就在這層江米紙上,這種特質的江米紙能夠隔絕空氣,防潮保濕,看到這紙上粘的東西了嗎?這是一種風幹後的粘液。”

我將這層江米紙舉起來,使燈光透過,站在紙後麵,依稀能看到一個長袍烏紗的人形輪廓!但是一旦不放在明光下,那個輪廓就會消失。

我指著紙上的人形輪廓,沉聲說道:“這是把蛞蝓搗碎,粘成汁液,混在調好色的鬆節油裏,繪成的人物,那鬆節油一旦接觸空氣,就會迅速揮發,用蛞蝓汁液和鬆節油混合,畫好人物之後,迅速裱上一層透明的江米紙,隔絕空氣,抑製住了鬆節油的揮發,這畫上的人物就會在紙麵上留存,待到薑大太太將畫掛在要殺的人牆上,扯下這層江米紙,鬆節油就會逐漸揮發,蛞蝓汁液也暴露在空氣中,雖然這種汁液的氣味人類察覺不到,但對一種名叫山窗螢的發光類飛蟲卻是一種致命的**,因為這種飛蟲就是以蛞蝓為食的,凶手肯定隨身攜帶了一個竹筒,裏麵裝著山窗螢,在第一幅畫出現之後,那凶手便知道殺人行動已經開始,每個晚上他都會放出蟲子,跟著直奔畫上的蛞蝓汁而去的山窗螢,他就能找到下手的目標!而經過了數個小時的揮發,牆上的鍾馗圖也終將消失不見,沒有人會注意觀察牆上的畫在漸漸變淡,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無所謂,因為凶手已經盯上他了!這也就產生了所謂的——本仙如所願,夜遊竇家宅。扯下生死簿,天師畫中來!”

薑大太太恍然大悟,點頭讚道:“白猿張三眼,果然名不虛傳!”

我苦笑一聲,看著薑大太太沉聲說道:“按理來講,你布局殺人,我破局查案,我們應該是敵人才對,想不到此時,卻在一起推演案情!”

薑大太太歎了口氣,一臉無奈的說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算錯了一步,沒有想到楊驚雷會和宋時謀聯手這一招!你說……那蒼梧道人派來的殺手,會害他麽?”

我思索了一下,張口答道:“說不準!”

“怎麽個說不準!”

“竇府現在和外麵徹底隔絕,那殺手聯係不到外麵,外麵也聯係不到他,在宋時謀的臥房裏突然出現了楊驚雷,兩個人一起合圍那殺手,盡管那殺手本事不低,擊殺宋時謀之後從容離去,還擒下了楊驚雷,但難保他不會產生猶豫!”

“什麽猶豫?”薑大太太追問道。

“眼下四張鍾馗圖已經帶走了竇萬通、費學岐、陶精玉、宋時謀四條性命,剩下一張圖,也就是說凶手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該留,他進入竇府待命,蒼梧道人肯定是交代了他任務的,畫掛在宋時謀的屋子裏,按理說,他要殺的是宋時謀,但是卻突然多出了一個楊驚雷,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隻能擒下楊驚雷帶走,計劃出了意外,他需要進一步的指令……”

“什麽意思?”薑大太太問道。

“依照你的規律,每天殺一個人,今天是掛了一幅畫,明天你還會掛最後一幅畫,殺最後一個人,如果明天畫掛出來了,說明一切正常,凶手會幫你殺掉最後一個人,放了楊驚雷,因為他知道,楊驚雷不在要殺的名單裏,不用殺的人,他不敢亂殺,因為他怕壞了蒼梧道人的計劃,在放了楊驚雷之後,他會不再出手,直至竇府解除封鎖,他再悄然消失;可是,如果明天這幅畫沒有出現,凶手會誤認為楊驚雷就是你最後要殺的一個,因為失去了楊驚雷的行蹤,你無法掛畫,這個時候,在排除法的慣性思維下,凶手就會認定楊驚雷是最後一個需要做掉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殺死楊驚雷,然後再進入潛伏狀態!”

薑大太太皺皺眉頭,手心裏全是冷汗,我長吐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薑大太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與你明說,蒼梧道人給了你五張畫,就是按著費學岐、陶精玉、宋時謀、竇萬通、楊驚雷五個人的名額分配的,因為蒼梧道人是天師會的爪牙,殺這五個人不是為了圖那十七船煙土,而是為了顛覆南京城!”

“顛覆南京城?”薑大太太驚聲叫道。

“要在短期內攻破南京,蒼梧妖道需要同時攻擊錢、糧、兵、黑、白,灰六路勢力,而費學岐、陶精玉、宋時謀、竇萬通、楊驚雷正分別掌管著這個城市的錢、糧、兵、黑、白五路!”

“等等,剩下那一路——灰,又是誰?”薑大太太打斷了我的話。

我摸了摸鼻子,不有些羞赧的答道:“這最後一路,便是區區在下了!”

“厲害!”薑大太太讚了一句,我拱了拱手,一臉謙虛的說道:“過獎!”

“那咱們繼續?”我問了一句。

“繼續!”薑大太太點了點頭。

“由於我比較難纏,蒼梧道人沒時間和我糾纏,隻能從那無路下手,蒼梧妖道知道,隻有同時擊破這五路,才會給城內造成混亂,而能同時將這五路人馬集齊的隻有你們自己……杜盈盈的身世,就是他插進你們中間的一根楔子,你派人往蘇州多方查訪,這一切一定瞞不過蒼梧道人的耳目,而論及在民間的滲透勢力,你們遠不如天師會,於是蒼梧道人先你一步發現了杜盈盈的身世,這個時候,你在杜盈盈身上也發現了那枚扣子,這件事成為了導火索,蒼梧道人知道你肯定想殺了這五個坑害你女兒的人,而這五個人的勢力,又是你不好下手,甚至是力有未逮的,這個時候,蒼梧道人順理成章的介入到了你的複仇計劃中,在這個計劃裏,你報了仇,他也成功的達到了他的目的……當然,在這當中,有一件事是蒼梧道人沒有料到的,那就是你和楊驚雷的那段過往,這段過往是除了你們二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縱使天師會勢力通天,也不可能探知,這就給這場大局造成了一個隱患——蒼梧道人給了你五張畫,但是你隻想殺四個人!蒼梧道人以為你會殺楊驚雷,但是並沒有對他動過殺心!就算楊驚雷也在查訪你女兒的下落的事,被蒼梧道人知曉了,他也隻當是他在用手中的權力幫你,不會想到,也根本不可能想到,那個女兒是你和他生下的!而你為了不拉楊驚雷下水,也沒有把自己和蒼梧道人聯手的複仇計劃說給楊驚雷聽,這個致命的漏洞,終於在竇萬通、費學岐、陶精玉死後爆發了,他們到這裏就是為了那批煙土的事,糧款不見,這顆雷早晚要炸,他們互相不信任,怕對方泄密,他們不知道蒼梧道人的存在和你的複仇,隻到是在五人中間有人開始滅口,現在,隻剩下宋時謀和楊驚雷了,兩人都認定了對方就是凶手,一天殺一人,兩個人都以為今天肯定輪到自己了,為求自保,兩個人各自做好了殺死對方的準備,楊驚雷先下手為強,埋伏在了宋時謀的屋子裏,然而這一切的變動,卻給前去殺死宋時謀的殺手弄蒙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楊驚雷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怕殺錯人,壞了蒼梧道人的計劃,於是隻能擒下楊驚雷帶走,等待你明天的指令!”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說實話……我不想楊驚雷死!”薑大太太眼圈一紅。

我嘬了一口煙屁股,沉聲說道:“薑大太太愛聽京劇麽?”

“什麽?”

“我問——你愛聽京劇麽?”

“額……不常聽……聽不懂!”

“三岔口這場戲,你看過沒有?”

“沒有!”薑大太太搖了搖頭。

“沒事兒,我給您說說,你就明白了,三岔口這出戲為傳統短打武生劇目,講的的是宋朝年間,好漢焦讚因殺死謝金吾而被發配到沙門島,途中住進三岔口的黑店,任堂惠奉命暗中保護焦讚,被店主人劉利華,誤認為歹人,兩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中,摸著黑一頓亂打,正當難解難分的時候,焦讚及時趕來點亮了燭火,解除了誤會,同奔三關。如今這竇府,便是三岔口的黑店,您是焦讚,這路人馬您都知道根底,那蒼梧道人派來的殺手和蒙在鼓裏的楊驚雷就好比任堂惠和劉利華,兩人狹路相逢,不明就裏的遭遇了,摸著黑一頭霧水,誰也不知道對方是幹嘛的,現在就需要您這位活焦讚,把這油燈點起來,把渾水澄清,至於這燈什麽時候點,怎麽點,你且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