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氣蒸四海(上)
天陰如墨,驟雨如珠。張瑜將車停在了濱海市蘭坪區蘇杭大街216號對麵的停車場,將車窗微微的搖下了一道縫隙。
張瑜的目光透過車窗,穿過密集的雨幕,鎖定了一座三層高、兩進院、豪華裝修、氣派非凡的酒樓——氣蒸四海!
據嶽大鷹所說,據公安技術部門鎖定,北哥打給蘭勝義的那電話,就是從這裏發出的信號。
“你知道這兒是哪嗎?”張瑜輕輕地敲了敲郭聰打著石膏的胳膊。
“氣蒸四海,濱海市吃高端海鮮最貴的地兒,最便宜的龍蝦一隻也得三五千,以咱們的工資怕是消費不起。不過你要是想嚐嚐,砸鍋賣鐵我也請你,頓頓吃,天天吃,我都認。”郭聰這話說得極其認真,乍一聽像是男女戀愛在說情話,可稍微一琢磨就感覺總透著那麽一股詭異。
“不會聊天,你就別硬聊!”張瑜笑了笑,指著氣蒸四海的門臉,輕聲說道:
“咱是來查案的,要是吃一頓海鮮能把事情查明白也值了,可是……咱就這麽以顧客的身份進去,就算天天吃,估計也查不到什麽。怎麽能想個辦法去多了解點東西呢?”
郭聰笑了笑,一指酒樓側門的櫥窗,幽幽說道:
“看到那告示了嗎?招餐廳服務員,要求形象好氣質佳,供食宿,底薪5000,另有提成。後廚切菜工,供食宿,要求身體健康有工作經驗者優先,保底工資4300,加班費另算。像這種大酒樓,常年都有招工。咱們目前對這裏的情況還不明深淺,萬一是個陷阱,可就危險了……這樣,你在外圍接應,我去應聘切菜工,好打入酒樓內部,有什麽情況咱們及時對接。”說完郭聰一邊說著話,一邊推門下了車,張瑜抱著胳膊,隻是笑卻不說話。
半個小時後,郭聰臊眉耷眼地回到了車裏,一邊拿紙巾擦著臉的雨水,一邊打噴嚏,滿腦子都是剛才應聘時,後廚那夥人尖酸的嘴臉。
“我說哥們兒,我們找的是切菜工,不是碰瓷的!你這胳膊是個啥造型,你自己心裏沒數嗎?”
“大哥我右撇子,左胳膊吊著也不耽誤切墩……”
“趕緊滾,一個月好幾千工資,我招個正常人不好嗎?”
“錢多少你可以劃價,你給我個機會……”郭聰幾近哀求。
“別叨叨了,趕緊滾!”
“給個機會……”郭聰笑著上去遞煙。
“嘿喲喂!耍賴!不走是吧!是不耍賴皮?想訛我錢,這麽多眼睛都看著呢,不好使!把他給我架出去……”
“撲通——”四個大漢按住郭聰,直接把他拖走,從後門扔了出去。
張瑜滿麵含笑的拿郭聰打趣:“哎喲,這怎麽屁股上都濕了,該不會是讓人扔水坑裏了吧?”
“怎麽可能……一幫土鱉沒什麽素質,有眼不識金鑲玉。”郭聰撇著嘴嘟囔。
“呦嗬,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還金鑲玉?”
“那是,他們招的是什麽啊?”
“切菜工啊!”
“對唄,你看我,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夥夫啊!”
“哈哈哈哈!”張瑜被郭聰冷不丁的一逗,笑得肚子疼。
“別笑啊!千萬別笑,知道這梗,你就暴露年齡了。”
張瑜努力平複了一下呼吸,扭頭從身後拽出了一個塑料袋。
“這什麽啊?”
“衣服啊!”
“什麽衣服?”
“氣蒸四海服務員的衣服啊!”
“啥?你……去應聘了?”郭聰驚道。
“我和你前後腳下的車,就在你被扔出去之前五分鍾,大堂經理把我錄取了。”
“怎麽他們……憑啥啊,要你不要我啊?”
“能憑啥?就憑我張瑜形象好、氣質佳,顏值即正義,你懂不懂?”
“不行,你不能去,太危險了。裏邊是什麽情況現在兩眼一抹黑,萬一馬北就在酒樓裏……不行不行!”郭聰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有什麽不行的啊,我就是進去端個盤子,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再說了,我被錄取了再不去,容易招人懷疑,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那也不行,不能去!”郭聰眉頭緊皺。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啊?是不是怕我壞了你的事兒啊?郭聰,你怎麽這麽狹隘啊?”
“我……不是狹隘,你沒有經驗……”
“萬事總有頭一回吧!你總不讓我參與,我什麽時候能有經驗啊!你光嘴上說著帶徒弟、不藏私,可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你隻會畏首畏尾,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師父當年是這麽帶你的嗎?”張瑜心急之下口不擇言,話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後悔。
郭聰聞言,剛要發火,卻生生憋了回去,思量再三,喃喃說道:
“我會找機會切入你的外圍策應,去可以,記住一點:安全第一,所有行動聽指揮。”
“明白!”張瑜展顏一笑。
翌日上午,張瑜正式到氣蒸四海上班。郭聰為了配合保護,在酒樓所處的地產物業部門找了個清理垃圾的工作。晚上9點,就餐的高峰緩緩退去。郭聰帶著口罩跟著一輛四輪貨車,開進了後院,連同四輪車上下來了兩個工人,把一字排開的十幾個垃圾箱一一抬上車,在把新垃圾桶擺好。
張瑜故作不經意地走到後院兒,站在門口的雨棚下麵,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兒,張瑜從來沒抽過煙,剛吸一口就嗆得咳嗽,郭聰闕準機會,故意一抖,散落了好幾個易拉罐,接著撿拾的當口,靠到了張瑜的腳邊。
“情況怎麽樣?”郭聰不看張瑜,隻是低著頭擺弄易拉罐,將其一個個的踩扁。
“酒樓分三層,一樓堂食二樓婚慶,三樓是VIP專享,有專門的廚房和服務員,我無法接近。翻閱了近一周的前台結賬記錄,在北哥給蘭勝義打電話那天,流水票裏沒有名字裏帶個北字的人。”
“也不不是這個北哥結的賬,或者走的現金,沒有刷卡或用網銀。”
“這也有可能。不過這酒樓的三樓很神秘,中午的時候我從專供三樓的後廚路過,聽見有人說:聯係馬北,趕緊送貨……我剛要再聽,就專門為三樓巡邏的保安走過來了。我不敢大意,匆忙溜走,我在想,這個馬北會不會就是北哥?我得確定一下。”
“你想怎麽辦?”
“主管三樓的經理姓梅,我們都叫她梅姐,她有個女兒,負責給三樓的包房上菜,能出入三樓的人很少,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到三樓消費的有很多外籍人員,她女兒會一點日語和韓語,我聽人說……明天晚上8點,有一波日本的客人要來,訂了三樓的酒席。你想辦法把她女兒支走,我好替她。我英語日語韓語都還可以,除了我,店裏怕是還沒有學語言專業的碩士服務員,到時候我頂替她。”
“是不是太冒險了……”郭聰話剛說了一半,轉角處出來了兩個保安,衝著張瑜大喊:
“幹嘛呢?”
“大哥,我抽根煙!”
“快點啊!經理集合要訓話。”
“好嘞,就來!”張瑜應了一聲,一邊掐煙一邊急促地說道。
“薛姐的女兒叫薛佳妮,開一輛紅色的寶馬,車牌尾號661!”說完這話,張瑜一路小跑,跟著兩個保安走進了酒樓。
郭聰一腳踩扁了最後一個易拉罐,爬上了運垃圾的四輪車。
三個小時後,在停車場盯梢的郭聰鎖定了張瑜說的那輛寶馬車以及寶馬車的主人——薛佳妮。
這薛佳妮真是個十足的夜貓子,半夜十二點下了班不但不回家睡覺,反正開上車直奔酒吧。進了酒吧先是痛飲後是熱舞,連軸轉的見了三撥朋友,其中一撥是拍廣告的、一撥網紅,還有一撥好像是模特。濱海市近些年大力扶持文化產業,在市區外專門劃了一塊地皮,興建影視城,開發配套資源,吸引了不少的拍攝劇組,以及無數渴望在影視行業發展“出道”的青年。郭聰隱身在人群裏,看著精心打扮的薛建妮和一群男女觥籌交錯、言談甚歡,突然咧嘴一笑,計上心頭。隻見他掏出手機,朝著薛佳妮的方向拍了幾張照片,轉身走出酒吧,撐起雨傘站在車邊,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嘟嘟——嘟——”電話通了半天才被接起:
“喂,哪位啊?”
“什麽哪位?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了?”郭聰笑罵了一句。
“喲,郭子,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咱可有日子沒見了!”
“羅小寧,你忙什麽呢?”郭聰好像從聽筒裏聽到了“嘩啦嘩啦”的水聲。
“我洗澡呢!”
“這個點洗澡,可不像是正經人的做派。”
“有事說事,大學四年上下鋪,我正不正經的你還不知道嗎?對了,別小寧小寧的瞎喊,我現在叫Steven,翻譯過來就是:史蒂文。洋氣著呢!”
“行行行,史蒂文,我聽說你在濱海辦了個文化公司,攤子支得還挺大?”
“不大,一點兒都不大,咱都是自己人,我跟你說句實話,我那公司主要就是做直播,培養網紅。這行前幾年是藍海,生意還不錯,但這幾年競爭太殘酷,隻能勉強混個溫飽吧。你問這個幹什麽?難不成你郭聰要出道?”
“少扯沒用的。我問你,你認不認識影視城劇組的人?”
“認識倒是認識幾個,之前我們公司還把重點培養的幾個網紅送到幾個網劇的劇組,客串過一些角色,這都是必有的運營模式,我們捧人,劇組賺錢,求雙贏嘛!”
“羅……那個史蒂文啊!我有個朋友想進你們這個圈子,你能不能幫我聯係一下劇組,明天讓她去麵試一個角色!”郭聰彈了彈煙灰,故作不經意地說道
“朋友?男朋友女朋友?”
“女……女的!”
“呀!是郭嫂嗎?”
“停停停,你別亂喊。”
“我懂,正在追求中,還沒拿下呢,是不是?沒關係,早晚的事!”
“明天!能不能幫我安排!”郭聰有些急促地問。
“時間太緊了吧……也不知道你想上什麽劇啊,是衛視劇還是網劇,都市劇還是古裝劇啊,形象條件怎麽樣,想來個什麽角色……”
“不重要!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什麽都行,我不挑。隻有一點,她必須明天就進組,試戲也好,真拍也罷,至少在影視城給我待夠24小時。原因別多問,就說能不能辦?”
“啊?我幫你問問。”
半個小時後,羅小寧把電話打了回來。
“喂,郭聰啊,這事我幫你聯係了,有個清宮劇,明晚上有場大雨天刺殺皇帝的夜戲,場麵挺大,缺一個宮女,戲份不多,大概三分鍾,你看……”
“行! 就這麽定了,你現在來找我,我在一家酒吧門口,這就發給你定位。”
“咱們著急啊,我這……”
“趕緊的!”郭聰掛斷了電話。
一個小時後,郭聰的同學羅小寧開著車出現在了酒吧門口。
“小寧!這兒!”郭聰跳起來衝他招手。
羅小寧搖下車窗,看著淋得落湯雞一樣的郭聰,笑著問道:
“喲嗬,你胳膊怎麽了?玩兒的是什麽造型啊?”
郭聰瞧了瞧羅小寧那用了小半瓶啫喱的頭型,反諷道:
“還有臉問我,你這造型也好不到哪去,這頭發弄的,蒼蠅落上都站不住吧。”
“好家夥,求人辦事你還這麽豪橫?”羅小寧一咧嘴,作勢要走,郭聰趕緊上前,用手扒住了車窗。
“小寧!史蒂文!別介!你看這張照片中間這女的,她叫薛佳妮,我托你那事就是給她辦的。”
羅小寧一扒拉墨鏡,把眼睛湊到屏幕麵前一看,咧嘴笑道:
“眼光不錯啊!行,這忙我幫了,我這就去找她,明天親自帶她去見那副導演。”
“小寧,有一點你記住了。這裏邊不能提我的名兒!”
“為什麽呀?”羅小寧不解地問了一句,隨即眼睛一瞥,看向了郭聰打著石膏的左胳膊,頓時恍然大悟:
“明白了,鬧別扭了吧?”
郭聰一時想不到說辭,隻能含混的敷衍:
“算……算是吧……我想給她個驚喜!”
“得嘞,我辦事你盡管放心,老同學你就瞧好吧!”羅小寧一按喇叭,驅車直奔酒吧地庫的入口。
十分鍾後,羅小寧在薛佳妮麵前閃亮登場,薛佳妮約的這三撥人裏不少是認識羅小寧的,就算不認識也大多聽過他的名字。
“大家都坐!坐!Waiter,開我的存酒!”羅小寧一入座,周邊人群頓做眾星捧月狀,將他圍在了正中。
薛佳妮有些茫然,旁邊一個朋友趕緊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
“這是嘉影傳媒的羅總啊!嘉影傳媒你知不知道,捧出了多少大V啊,平日裏你總讓我們給你介紹圈內的貴人,今兒你算撿著了,還不快去敬一杯。”
羅小寧一邊左右逢源的寒暄,將氣氛炒熱,一邊說道:
“我今天請朋友來玩兒,送他出門的時候,看到這邊有幾位相識,就過來和大家招呼,今天所有的消費,都記在我的頭上。”
“哎喲,真是……謝謝羅總!”
“都是朋友,謝什麽謝?”
“羅總,不知道你今晚見的朋友是……哎呦呦,我多嘴了。”
“沒事沒事,都不是外人,今晚來的是我一好朋友,張導。”
“張導?難道說是拍了……”
“別說出來,知道就行了。”羅小寧一擺手,止住了場內的議論,滿眼的諱莫如深。
“明白!明白!那……張導來濱海了?”
“對,在影視城,有個清宮戲,晚上吃飯的時候他還說呢,讓我物色幾個角色,但都是配角,沒幾分鍾的戲。”
“那可是張導的戲啊,露一臉就很不錯了,能有幾分鍾已經很了不起了!羅總,您看我能不能……”
“一個個說,一個個說!”羅小寧連連擺手,讓大家不要哄鬧,他慢聲細語的和幾個女孩有來有往的聊了小半個小時,最終一指薛佳妮,笑著說道:
“你有沒有興趣來試試,明天晚上在影視城有一場大雨夜刺殺皇帝的戲……”
“明晚,我……”一聽時間,薛佳妮有些猶疑,旁邊人看不下去,趕緊催促道:
“你快答應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羅小寧瞧見薛佳妮的神色就知道這事兒絕對有戲,但是切不可操之過急,隻見他從上衣裏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了薛佳妮的手裏:
“你慢慢考慮,明天早上8點前,給我回個信兒,能來就來,不能來我再找別人,大家喝好玩好,我還有個酒局,失陪了!”羅小寧一擺手,笑著離場。
酒吧門外,郭聰還在焦急地等候。
“嗡嗡——嗡——”手機震動,來點正是羅小寧。
“喂!郭子啊!事我給你辦成了,絕對萬無一失,我先走了。”
“你上哪去啊?”
“有朋友來接我,今晚還有應酬!”
“你別開車啊!”
“我叫代駕,你別管了,一個幹海關的淨操交警的心!”羅小寧哈哈一笑,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上午8點,猶在睡夢中的羅小寧被電話鈴聲吵醒。
“喂!誰啊,這大早……”
“羅總您好,我是薛佳妮,昨天我們見過……我想試試那個角色。”
“噢噢噢,是你啊!”羅小寧一拍腦門兒,頓時想起了郭聰的囑托。
“是的,您想起來了。”
“這樣,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咱們直奔影視城,我帶你去找張導。”羅小寧從**一個大跳蹦到了地上,手忙腳亂的套上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