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腹背受敵

張瑜給鄧姐接滿了一保溫杯的熱水,鎖上了辦公室的門,下了樓,穿過工作通道,來到了進境旅檢區,將杯子放在了崗台的邊上。

“鄧姐,我替你吧!”鄧姐的氣色很不好,張瑜很是擔心。

“小張,你別管,鄧姐可不能讓某些人看扁了!”鄧姐故意提了一個聲調,站在鄧姐前麵不遠處的蔣煥良雖然聽到了,但卻還是那副裝傻充愣、寵辱不驚的滾刀肉模樣。隻見蔣煥良站在進境通道邊上,雙目放空,盯著斜上方的LED屏幕,滿臉微笑,神遊物外。

張瑜狠狠地白了蔣煥良一眼,暗中嘀咕道:“這哪是海關的科長啊,分明就是個隻懂掉書袋的草包!草包!”

突然,張瑜一眯眼,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有異樣的旅客。這段時間,郭聰帶著張瑜一到周末就去天橋底下練畫像,把從陳三河那裏學到的本事,恨不得掰開了、揉碎了往張瑜腦袋裏灌。張瑜雖然有時為了氣郭聰,故意裝作學不會,然後看著郭聰暴跳如雷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中暗喜,別看張瑜現在還差點兒經驗,但是這識人辨物的眼力卻一直在實打實地飛漲!

被張瑜目光鎖定的那個人,是一名女性,三十歲上下,身量窈窕,長發披肩,妝容精致,身著一襲連體的長裙,背著一個小巧的挎包,白色的鬆糕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鄧姐……你看那個人……”張瑜拽了拽鄧姐的袖口。

“怎麽了?”鄧姐問道。

“行李!這個女人沒有行李,馬達加斯號始發自上海,經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日本最終到達濱海港,航線長達13天,你想想這些沿途的地點,臉上需要防曬、護膚、補水,身上要穿泳裝、便裝、沙灘裝,光鞋子都不止一雙,而這個女人卻什麽都沒有帶!隻帶了一個小挎包,你不覺得奇怪嗎?”張瑜壓低嗓音急聲說道。

“去攔一下……”鄧姐給了張瑜一個眼色,張瑜一點頭,走上前去,輕聲說道:“這位旅客您好,海關查驗,請您配合一下。”

“海關?查什麽?我沒有行李啊!”那個女人一攤手,扶了一下墨鏡,一臉慍色。

“您好,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張瑜再次強調了一句。

“切!有病!”那個女人雙手在胸前一抱,一臉不耐煩地和張瑜走進了門牌標注有“海關查驗”的屋子。原本站在通道邊上神遊物外的蔣煥良瞧見張瑜攔下一個女人,眼睛一轉,也跟了過來。

“請出示一下您的證件!”張瑜話剛說完,那女人就掏出了護照,“啪”地一下扔在了桌子上。

張瑜沒有生氣,輕輕地撿起了護照,打開內頁,核對了一下照片,笑著問道:“您叫譚靜?”

“對啊!上麵不寫著呢嗎?海關不識字啊?”那女人火氣頗大。

“我需要檢查一下您的挎包,請配合!”張瑜雙手將護照遞回給了譚靜。

“憑什麽啊?這都是我個人的隱私!”譚靜叉著腰衝張瑜喊道。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法》第四十七條規定:進出境物品的所有人應當向海關如實申報,並接受海關查驗。”張瑜的語氣平緩而篤定。

“我要投訴你們!”譚靜指著張瑜的鼻子大喊。

張瑜微微一笑,指了指牆上的投訴電話,輕聲說道:“如果您對我的工作有任何的意見和建議,歡迎撥打熱線電話進行投訴,但是現在,請您配合我的工作!”

就在氣氛越來越僵、火藥味越來越濃的當口上,看了半天熱鬧的蔣煥良走了過來,一把拉開張瑜,小聲說道:“我是她的領導,請您不要著急……”

“她在侵犯我的人權,侵犯我的隱私權……我能不著急嗎?海關怎麽了?海關就能隨便欺壓我們老百姓嗎?我們犯什麽罪了!要被你們這麽刁難!”譚靜越喊越來勁,調門一聲比一聲高:“我不管!我要投訴!我就要投訴你們……我要發微博,曝光你們!讓媒體曝光!好好讓網友都看看,你們是一副什麽嘴臉!”

一聽譚靜要投訴,蔣煥良頓時慌了神,連忙擺手說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我們這同誌是新來的……”

張瑜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眼,上來一把拽住了蔣煥良說道:“你在說什麽啊?她現在有疑點,怎麽能不查?”

“查什麽?你有證據嗎?”

“我……有證據也得查了才能找到啊!”張瑜一臉黑線。

蔣煥良一臉心痛地搖了搖頭,澀聲說道:“原本我還納悶為何咱們海關總有那麽多的投訴,現在到基層一看,不怪旅客不理解,還是你們的工作方法有問題啊!怎麽能沒憑沒據的,就翻人家行李呢?正是因為有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出現,才導致了和旅客矛盾的激化!這件事,我得寫一個材料報上去,哎呀,問題很深刻、很現實也很尖銳……”

眼瞧著蔣煥良又開始掉書袋,張瑜趕緊打斷:“蔣科長,我們查驗旅客行李物品完全是依法依規進行的業務操作……”

“小張啊!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律不是冰冷的、不是殘酷的、不是不近人情的,法律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老百姓的利益,你現在的行為是不講方法、不尊重方法、不帶感情的執法,很機械、很愚昧,這是……”

蔣煥良一推眼鏡,又開始了他的說教,張瑜氣得牙齒咯咯亂響,一把推開了蔣煥良,走到了譚靜麵前,盯著她的眼睛,冷聲說道:“我需要檢查您的挎包,請配合!”

一瞬間,空氣都安靜了,譚靜猶豫了一陣,摘下了挎包,摔在了桌子上。

張瑜戴上手套,在挎包周圍一抹,食指和拇指撚著縫線一掃,先排除了有夾層隱藏的情況,隨即一件一件地將包裏的東西掏了出來,擺在桌上,包裏的東西很簡單,隻有一部手機、一個錢包、兩本雜誌、一瓶防曬噴霧、兩支口紅、一瓶香水。

“怎麽樣啊?海關!找到什麽贓物沒有啊!”譚靜拍著桌子大喊,氣焰很是囂張。

張瑜將東西裝回到挎包裏,不理會譚靜的大聲喝罵,眼睛在她身上一掃,幽幽地說道:“我想檢查一下您的鞋。”

“過分了吧!我不管!我現在就要投訴你們!”譚靜一把撈起了包裏的手機,就要打電話投訴。

蔣煥良眼疾手快,趕緊插到了兩人中間,賠著笑臉說道:“投訴……就別了吧!實在抱歉,你可以走了!”

譚靜聞言,轉身就往外走。

“不能走!”張瑜一聲斷喝,攔住了譚靜。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神經病啊!”譚靜大喊。

蔣煥良慌了神,拉過張瑜,急聲喝道:“你要幹什麽,別再胡鬧了!”

“我沒有胡鬧!”

“你什麽證據都沒有,把人家一女的帶到這裏來,我已經很縱容你了,讓你開人家挎包。結果呢?什麽都沒找到!我告訴你,現在她要是打電話向上級投訴,咱們就很被動,很被動你懂不懂。處理投訴很麻煩的,別惹麻煩好不好。也不知道你們原來科裏是怎麽帶新人的,這點兒事都不懂!”

蔣煥良此話,正說到張瑜的痛處,隻見張瑜眼圈一紅,一把掙開了蔣煥良,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科帶新人沒教過什麽叫別惹麻煩,隻教過我把守國門要真偽立辨,不容得半點馬虎!”

說完這話,張瑜一轉身拉過一把椅子,擺到了譚靜身邊,沉聲說道:“請您配合我的工作!”

譚靜被張瑜認真的樣子嚇住了,囁嚅了一下嘴唇,看著背對自己的蔣煥良紋絲不動,知道八成是躲不過去了,索性一咬牙坐在了椅子上,脫下鞋,遞給了張瑜。

誰知道,張瑜剛接過鞋,旁邊的蔣煥良就爆發了!

“砰”蔣煥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著張瑜大聲喊道:“張瑜!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科長!早就聽說你們基層的關員,一個個銜級不高,脾氣不小!今天一看,果然……果然是名不虛傳啊!海關紀律條例都忘了嗎?我是你的上級,我的命令,你必須要執行!”

“我……”張瑜一時沒忍住,兩行眼淚“唰”地一下淌了出來。

“哭!哭也沒有用!你現在,馬上停止你的胡鬧、你的愚蠢、你的作威作福!把東西還給人家旅客,讓人家離開,然後馬上回辦公室去,寫檢查,下周一在科室大會上,你要做檢討,頂撞上級、刁難旅客,你……你在老百姓麵前塑造了個什麽形象,你在給我們這個職業抹黑你知不知道?我必須從你入手,掀起一股抓典型、塑風氣的科室變革,不變真是不行了……”

蔣煥良皺著眉頭歎了口氣,從張瑜手裏接過了那雙鬆糕鞋,遞給了譚靜,一臉歉意地說道:“實在是對不起,因為我們的工作失誤,耽誤您的時間了,抱歉,您可以離開了!”

譚靜穿上了鞋,站起身,衝著蔣煥良一笑,嬌聲說道:“還是您有水平,難怪您能當領導,不像有些個丫頭片子,專會刁難我們,謝謝啊……”

譚靜輕輕在蔣煥良手背上拍了一下,轉身走出了屋子。

張瑜抹了一把眼淚,張口說道:“她那鞋……”

“鞋什麽鞋?還沒耍夠嗎?”蔣煥良黑著臉,衝著張瑜咆哮了一嗓子。

張瑜再也忍不住委屈,一扭頭,捂著臉,一邊抽泣一邊跑回了辦公室,哭了兩嗓子,張瑜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穩定了情緒,掏出手機,撥通了顧垚的電話:“喂……嗚嗚……顧垚……你在監控室嗎……”

“我在啊!喲!張瑜你怎麽?怎麽哭了?”顧垚急聲問道。

“你別管了……剛才我查著一女的,有問題,她那鞋重量不對……鞋跟裏肯定藏了東西了……她剛走,你快跟上去……她叫譚靜,三十左右,長發長裙、沒有行李、背著挎包,臉上戴著一副墨鏡……”

張瑜這邊剛掛了電話,顧垚就換好了便裝,推開了監控室的門,順著電梯下了樓,鎖定了譚靜的身影,迅速尾隨其後,隱入了出港通道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喂……張瑜嗎?”顧垚通過耳機,和張瑜通話。

“怎樣了?”張瑜抹了抹眼淚。

“快去開車,開科裏沒噴標識的那一輛,那個女的沒有去出租車停靠場,而是上了東廣場的方向,那裏應該有人接應她,咱們跟上……”

張瑜一邊聽著電話,一邊小跑著下了地庫,發動車子,從4號車庫門行駛到地上,向左一拐,搶先一步到達了東廣場邊上。剛停下車,顧垚就鑽了進來,向右前方一指,沉聲說道:“前麵那輛黑色的轎車,跟上它!”

張瑜抽了抽鼻子,一打方向盤跟了上去。

港外上立交橋的路口很是擁堵,十幾分鍾過去了,還沒挪出八百米遠。

突然,前方那輛轎車的車門一開,譚靜在路邊直接下了車,扭頭走進了一家商場。此時,張瑜清楚地看到,譚靜已經換上了一雙白色的旅遊鞋!

“我跟人,你跟車!”顧垚一把推開了車門,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跟著譚靜的身影一起,鑽進了那家商場。

這時候,綠燈亮了,張瑜趕緊發動車子穿過路口,上了環城的立交橋。

張瑜鎖定的那輛轎車上了高架,陡然加速,張瑜正要跟上,突然兜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喂……”張瑜開車用的是藍牙電話,眼睛還得盯著路呢,顧不上看手機。

“張瑜!你現在在哪?”電話裏傳來了蔣煥良的聲音。

“我……我回家了!”張瑜懶得和蔣煥良說話,索性胡亂蒙了一句。

“你真的……回家了?”

“對……對啊!”張瑜答道。

“好!那你可就是公車私用!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麽抵賴的。”蔣煥良冷聲喝道。

張瑜一拍自己腦門,暗中嘀咕道:“我個豬腦子,公車都有GPS,我怎麽把這茬兒忘了!”

“張瑜!我現在在定位係統裏看到,你正行駛在環城的高架上,我現在命令你,在下一路口下高架,立即把科裏的公車送回來!說明情況,你要寫檢查,並在科務會上做檢討,太惡劣了……”

“我……”張瑜一邊盯著在前麵車流裏穿梭的目標車輛,一邊還要分神和蔣煥良支應,實在是無法兼顧。

“我什麽我!張瑜,你要抗命嗎?”蔣煥良又是一聲喊。

“我懷疑……”

“你懷疑什麽懷疑!你天天懷疑,你哪來那麽多懷疑!現在是在討論你公車私用的問題!海關是準軍事化紀律部隊,我現在是在給你下命令!你隻需要服從!服從!服從!趕緊回來……”蔣煥良大聲地咆哮,震得張瑜的耳朵直發麻,張瑜車技本來就不好,正猶豫的當口,前方的目標車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在了張瑜的視線裏。

“啊……煩死了……”張瑜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盤上,扭頭從旁邊的出口下了高架,怒氣衝衝地往單位開去。

商場內,顧垚潛藏行跡,在人群中穿梭,一路跟著譚靜,在一家服裝店,譚靜走到了更衣室裏,換上了一身商場的工作服,轉到了貨運通道,向樓下走去。

“滴……”譚靜掏出了一張卡片,刷開了一道運貨的電梯。

顧垚不敢跟得太近,隻能看了一眼電梯是向上還是向下。

“向下!”顧垚一眯眼,在電梯關上的一瞬間,躥進了樓梯,飛快地向樓下跑去。剛下了一層,顧垚耳後陡然傳來了一陣風聲,顧垚暗道了一聲不好,正要回頭。

“啪嗒”一隻手臂從後邊繞過顧垚的腦袋,鎖住了顧垚的脖頸,另一手裏抓著一塊毛巾瞬間捂住了顧垚的口鼻。

毛巾上浸著麻醉用的乙醚。

“嗚……嗚……”顧垚拚盡了力氣,拚命地掙紮,想甩脫束縛,剛掙紮了沒幾下,就手腳酸軟,無力地倒在了地上,直到失去意識,他也沒看清麻倒他的人究竟是誰。

四合院,潘先生坐在台階上,手裏撚著一枚落葉,正在閉目沉思。

“潘叔……”一個西裝革履、梳著油頭的男人走了過來,站到潘先生前麵,深深鞠了一躬。

“你是誰?”潘先生問道。

“我叫湯榮,您叫我阿榮就好。”

“跟誰的啊?”

“跟的是孫老板!”湯榮恭恭敬敬地回答。

“進來吧!”潘先生站起身,領著湯榮進了內廳,湯榮一看地上渾身是血的孫長青,趕緊走上前,把孫長青扶了起來。

“咳咳咳……阿榮!最後一批貨運進來了嗎?”孫長青抓著湯榮,緊張得發抖。

“運進來了!運進來了!”湯榮輕輕地拍了拍孫長青的胳膊,讓他放心。

“有尾巴嗎?”孫長青問道。

“沒有!姓郭的死了之後,旅檢一科換了個草包,狗屁不懂……特好糊弄。”

“郭聰死了,旅檢一科的老班底還在,據我了解,都不是善茬兒啊!”潘叔端起茶杯,吹了一吹,輕聲插了一句。

“回潘叔的話,老班底沒用,說話沒人聽,現在和新來的領導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老的管不住,小的不服管,整個旅檢一科,現在焦頭爛額……”湯榮趕緊回答著潘先生的問題。

潘先生呷了一口水,自言自語道:“也對!這世上,有本事的人,大都脾氣不小,在海關當科長,沒兩把刷子,是罩不住的。”

湯榮見潘先生臉色有所鬆動,趕緊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掏出了兩隻鞋,赫然正是譚靜腳上的那雙鬆糕鞋。

隻見湯榮半跪在地上,從腰裏掏出了一把小刀,沿著鞋底向下割開,將鞋切成兩半,小心翼翼地從每一隻鞋的鞋跟裏掏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加在一起足足一公斤。

孫長青長出了一口氣,屈膝一跪,跪到了潘先生麵前,哀聲說道:“潘叔……你答應過我的……隻要這批貨平安,您就饒我一命……”

潘叔長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裏的茶杯,輕聲說道:“罷了!一根拇指,左右自己選……”

“謝謝潘叔!謝潘叔……謝潘叔……”孫長青千恩萬謝,將左手放在地上,右手按住湯榮拿刀的手,咬著牙說道:“阿榮,來……”

“老板……”

“來啊!來!幹脆點……”孫長青脫下外衣的半隻袖子,咬在了嘴裏。

“老板你忍住了啊!”湯榮一閉眼,手裏的刀刃壓在孫長青大拇指根兒上,“唰”地一下剁了下去。

“啊……”孫長青發出了一聲瘮人的慘嚎。惹得潘叔掏了掏耳朵,皺著眉,走出了門,掏出了手機,撥打了鄒三兒的電話:“三兒啊!”

“潘叔,請吩咐。”

“召集所有人馬,明天來我這裏開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