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四合院,潘先生焦急地背著手,在屋簷下轉圈兒。

“潘叔……”鄒三兒繞過影壁跑了過來。

“情況如何?”潘先生急聲問道。

“鄭宏斌的手下和警察在維斯塔爾酒店打了一場遭遇仗,濱海市公安局兩名警員犧牲,四人重傷,擊斃鄭宏斌手下的殺手六人,生擒五人。”

“薑喆呢?那個薑喆怎麽樣了!”潘先生抓著鄒三兒的肩膀大喊。

“死了!”

“死了?確定嗎?”

“確定!咱們盯梢的人特意跟著數了,從維斯塔爾酒店,抬出了九副擔架,全都蒙著臉。去醫院那邊打探的弟兄也傳出了消息,一共死了九個人,倆是警察,六個是鄭宏斌手底下的槍手,最後一個是薑喆!”鄒三兒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打探到的情況告訴給了潘先生。

潘先生咬著牙罵道:

“鄭宏斌,就他媽是一隻豬!豬!這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好,給我惹了這麽大的麻煩!手底下竟然還有人被警察抓了活口!三兒,你現在趕緊切斷一切和鄭宏斌的聯係,所有往來的痕跡通通抹掉!這個人現在要暴露了!警察馬上就會把他揪出來,等等!光切斷聯係怕是不行,咱們得做了他!隻有死人才不會亂說話!現在的情況,鄭宏斌在國內是絕對待不住了,他得往國外跑,如果不出所料,現在鄭宏斌已經在海關那裏掛上個號,走正常途徑,他是跑不出的,他隻能偷渡!宜早不宜遲,肯定今晚他就要跑,聯係濱海的蛇頭,要悄悄地,別讓鄭宏斌察覺,快去!問問這些蛇頭,是哪個接了鄭宏斌的買賣。”

“是!”鄒三兒應了一聲,快步而去。

月黑風高,蛇頭老K早早地來到了漁港邊上,蹲在一艘漁船上,盯著手表,抽著香煙。

不一會兒,漆黑的夜色中,一個男子拎著一個大號手提包,踩著高低不平的泥灘,踩著跳板,上了船。

“你就是老K?”明暗不定的月光下,老K看清了這男子的樣貌。

這男子正是鄭宏斌!

“我是老K,聽中間人說,你急著去韓國?”

“對!我今晚就走!”

“我的價碼可不低……”老K的話還沒說完,鄭宏斌已經“刺啦”一下,拉開了自己的手提包,從裏麵抽出了兩遝美鈔拍在了老K腳底下。

“夠不夠?”

“夠了,你到船艙裏去吧,半個小時後,咱們出發……”老K掐滅了煙,將鄭宏斌送到了船艙裏,在艙底掀開了一塊極為隱秘的木板,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和一架軟梯,軟梯下麵,已經聚了五六個人,應該都是要偷渡去韓國的。

鄭宏斌將手提包挎在肩上,抓著軟梯下了洞,老K從上麵蓋上了木板,扯過一堆水桶和爛漁網,擺在了上麵。

鄭宏斌下了軟梯,借著頭頂地板縫兒透進來的光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形,這個在船底掏出來的小空間不大,約有五六平方米,靠著邊角處,三三兩兩地坐著六個人,全是男的。這底下的一股黴味兒讓人很難受,鄭宏斌抽了抽鼻子,找個角落,也坐了下去。掏出手機,剛擺弄了沒多久,一個瘦小枯幹、穿著皮夾克的小年輕站了起來,嘴裏叼上了一根煙,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鄭宏斌麵前,笑著問道:“大哥!有火兒嗎?”

鄭宏斌也是做慣了老大的,放在以前,像這種小嘍囉,豈是他能看上眼的。

“問你呢,有火兒嗎?”小年輕又喊了一嗓子。

鄭宏斌此時逃難在外,跑路途中,不願多惹麻煩,但又懶得搭理這種小癟三,隻好強壓怒氣,搖了搖頭。

“沒有!”鄭宏斌哼了一聲。

“沒有你橫個雞毛!”小年輕不樂意了,起腿給了鄭宏斌一腳。

鄭宏斌“呼啦”一聲站了起來,一巴掌扇了小年輕一個趔趄。

“小兔崽子!給你臉了是吧?”鄭宏斌一個箭步上前,揪住了小年輕的頭發。

就在鄭宏斌動手的一瞬間,船艙底下原本坐著的人,全都站了起來,盯著鄭宏斌圍了上來。

“你們要幹什麽?”鄭宏斌慌了神,鬆開小年輕,回手摸向了腰間的手槍。剛碰到槍柄,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腕。三個漢子圍上來,抱住了鄭宏斌的胳膊、腿,鎖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按倒在了地上。

“你們……”

黑暗中一抹寒光亮起,一個男子分開眾人,蹲到了鄭宏斌的身前。

“你是……鄒三兒!”鄭宏斌一眼就看出了這個持刀男子的樣貌。

此人正是鄒三兒!

“潘先生讓我來送你一程!”說完這話,鄒三兒左手捂住了鄭宏斌的口鼻,右手攥緊了刀柄,一連六刀,紮進了鄭宏斌的心肺之中。

鄭宏斌的血流了一地,不到半分鍾,便命喪黃泉。

鄒三兒掏出手機,打開閃光燈,拍下了鄭宏斌的死狀,微信發給了潘先生。隨後走到軟梯下,爬到上麵,輕輕地敲了敲艙底。

老K聽到響動,挪開了那堆遮蓋的東西,拉開木板,把鄒三兒等人拉了上來。

“你做得很好!這些錢,都是你的了!”鄒三兒把鄭宏斌的那個手提袋扔給了老K,老K笑逐顏開,連忙將袋子擺在了甲板上,彎下腰剛要拉開拉鏈驗看,突然,老K隻覺胸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半截刀尖兒已經穿胸而過。

“你……”老K無力地扭過頭去。

“唰”鄒三兒抽出了刀。

“撲通”老K栽倒在了地上,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仿佛聽到了鄒三兒在吩咐旁邊的人:“兩具屍體,都燒了,沉海裏……”

這個晚上,注定不是一個平靜的晚上。因為潘先生今天晚上很生氣,他要殺人,殺兩個人!一個是鄭宏斌,一個是孫長青。

這個孫長青是潘先生手底下的大艄公頭子,跟了潘先生有五六年了,手底下的馬仔不下四十人。然而,這段時間他做的事讓潘先生很生氣。

此刻,孫長青渾身是血,癱在地上,雙手五指鮮血淋漓!潘先生喘了一口粗氣,直起腰來,從茶幾上拽過一塊抹布,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手裏的羊角錘!鮮紅的血,將雪白的抹布染得一片斑駁。

“長青啊!潘叔是個講規矩的人,我能坐上這把交椅,靠的就是賞罰分明!你跟我說說,我當年給手下人立的第一條規矩是什麽?”

“是……是……”

“是什麽!說啊……”潘叔彎下腰,一錘子砸在了孫長青的右手中指上,隻聽“哢嚓”一聲脆響,孫長青的整根手指都變了形。

“啊……啊……”孫長青發出了一陣刺耳淒厲的哀號。

“說!我的第一條規矩是什麽!”潘叔一把揪住了孫長青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揪了起來。

“是……是……不得私自接活兒……”孫長青大口地吸著冷氣,整個人痛得直哆嗦。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犯?”

孫長青深吸了一口氣,哀聲哭道:“潘叔……叔啊!不是我明知故犯,而是實在揭不開鍋了!上有老,下有小,我手底下也一幫弟兄,都是要吃飯的啊……三年!您已經三年沒開工了!您財大氣粗,可以不接活兒,我們不行啊!當年大家推你當龍頭,都是指望您帶著我們發財的……現在……周邊好多臨海的省市都有咱們的同行,那些找我帶毒的人說了,咱們要是膽子小,幹不了,他們就去別的地方找人帶……潘叔……機不可失啊……”

“你懂個屁!越大的買賣,越不能急!我不是膽小,而是我有一盤大局在布,這筆大買賣要是成了,吃三十年都夠!你們這幫豬腦殼,鼠目寸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接私活兒,幫貨主走毒,這事兒是被我逮到了,還能掌控,萬一要是被海關查到了,不光你玩兒完,老子的大買賣都得跟著泡湯!”潘先生急紅了眼,對著孫長青的頭臉,就是一頓亂踢。

孫長青護住了頭臉,在地上一陣翻滾,看準機會,一把抱住了潘先生的腳,哀聲喊道:“潘叔!念在我鞍前馬後伺候您多年份兒上,饒我這一回!”

“饒你?也罷!我先問你,你接了多少活兒,走的哪?帶了幾趟貨了?”潘先生一踢腿,蹬開了孫長青。

“回潘叔的話!接的活兒不大,就十公斤,走的郵輪母港,分五趟進來,今天晚上靠港的郵輪,是最後一趟!”

“怎麽運的?”

“拿人帶!前兩趟走得多,運了九公斤海關都沒發現,人已經順利地把貨帶進來交了!”

潘先生沉思了一陣輕聲說道:“長青啊!你也是老人兒了,趕盡殺絕不是潘叔的本意,我也不想對你下殺手,一來是念著情分,二來是不想底下的弟兄們寒了心!這樣吧!今晚這最後一趟要是平安無事,你自斷一根手指,留一條命!要是你的人今晚落在了海關手裏,你就自行了斷吧!”潘先生一甩手,出了屋子。

晚上11點30分,郵輪馬達加斯加號靠港。張瑜今天是沒有夜班的,但是她卻沒有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願意離開辦公室,可能現在隻有在這裏才能捕捉到一絲殘存的郭聰的氣息。

工位上亮著台燈,張瑜還在細細地翻看著郭聰的筆記,在筆記本的皮頁裏夾著一個信封,信封裏是三張打印紙,上麵打印著密密麻麻的通話記錄。通話記錄來自兩個人,一個是郭聰,一個是郭聰的線人,備注名叫:熊貓大俠。

整段對話是郭聰開的頭:“大俠,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你給我那四家公司,東方木業有限公司和賽爾康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底子果真不幹淨,兩年裏涉足了三起非法轉移債務,暗地裏還幹了不少高收低賣不良資產,洗黑錢抽傭金的買賣,但這些跟參與走私沒什麽關係。剩下兩家裏,濱海星輝玩具總公司早年涉足過出口假貨,侵犯知識產權,但是顯然和你追查的事情關係不大。最後一家嘉誌達遠洋垃圾處理有限公司是四家裏最幹淨的,三年裏,隻倒騰過兩箱香煙!”

“兩箱香煙?”

“對!外籍船員帶的高檔香煙,摻在垃圾裏,賣到港口附近。量很小,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你懂的,船員嘛,利用工作的便利,在各國港口裏倒騰點小東西,這都司空見慣的事了!不值得你如此關注吧。”

“我擔心的不是東西,而是通道,我擔心有人在海關眼皮底下做手段,給國門線上挖個洞。垃圾裏可以摻煙,就可以摻別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

“這條線盯住了,先別妄動。我懷疑香煙就是個試驗品,這條路子,將來肯定要走大魚。”

“好!我會跟進。”

“辛苦了,那就先這樣。”

“郭聰!拜托你個事兒!”

“什麽事兒,你說!”

“馬上就是你師父的忌日了,你代我上炷香……得人恩果千年記,你一定代我上炷香,告訴他……我會做好人,讓他放心。”

“放心吧,我記住了!”郭聰應了一聲,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

張瑜細細地收好了筆記本,看到鄧姐的水杯在辦公桌上沒拿,於是想著給她送杯水去,鄧姐前幾天發高燒,剛退燒,身體還沒好利索就來科裏上崗了。張瑜知道,鄧姐這個人好強,郭聰和葛大爺一走,科裏的人轉不開,上級給科裏派了新科長,鄧姐將旅檢一科的榮譽看得極重,斷斷不允許新科長小看了這支隊伍。於是燒剛退下去,就頂著一張蠟黃的臉來上班,今晚的進境通道是鄧姐值守。張瑜幾次提出要換班兒,鄧姐都不同意。鄧姐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葛大爺和郭科在五樓的榮譽室裏看著咱們呢!咱們必須把腰杆兒挺起來,讓新來的某人看看,旅檢一科沒有一個軟蛋!”

鄧姐說的某人,就是新來的科長——蔣煥良。

郭聰和葛大爺出事的第二天,這位蔣煥良就來到了旅檢一科主持工作。和一線業務出身的郭聰不同,這位蔣煥良是領導秘書出身,典型的文職幹部,做事四平八穩,不見絲毫的雷厲風行。到了科室之後,第一件事,不是追查郭聰和葛大爺的案子,反而開始組織人手梳理安全作業規範,召開科室安全操作工作會議,整理郭聰和葛大爺的事跡材料。還記得那是蔣煥良來到科裏的第二天,一早上就召集大家開會,會從早上開到晚上,蔣煥良一口氣從加強風險意識一直談到科室的凝聚力建設,從學習先進典型談到樹立昂揚向上的新風氣。科室全體人員要深挖內心感悟、苦思短板弱項,針對郭聰和葛大爺的事件,要以案為誡,以案為鏡,對照自己,查找不足。全體科員要填寫問卷、撰寫心得、提交報告……

“夠了!”鄧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站起身來,看著蔣煥良問道:“就一句話!葛大爺和郭科的案子,還查不查?”

蔣煥良一推厚厚的眼鏡片,抬起頭來,用他那萬年不變、不徐不疾的口氣溫和地說道:“查是一定要查的!我們要相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我們要有計劃、有方案、整體性、立體化地去推動這項工作。同誌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對於郭聰和葛為民同誌的犧牲,我也很心痛,但是心痛之餘我們要先反思自己,找準了問題才能切入要害,並且呀,我們不能拘泥於一事一案,要把目光放長遠,去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

“嘩啦”蔣煥良的話還沒說完,老呂和顧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把會前蔣煥良發的一堆心理問卷撕得粉碎,一把摔在了桌子上。

老呂紅著眼,指著會議室牆上掛的各項獎牌說道:“你……旅檢一科的招牌,早晚砸在你這種搞假大空的人手裏!我要向上級反映!”

顧垚嘴笨,紅著臉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隻是恨得一跺腳,和老呂一前一後地離開了會議室。

“你……你……你對得起郭聰和葛大爺嗎?你就是個騙子……”張瑜氣得抹了一把眼淚,和鄧大姐甩手離開了會議室。

蔣煥良的心態極好,見眾人氣急敗壞地先後離開,並不生氣,隻是慢慢地端起了桌上的保溫杯,歪著腦袋看了一眼還坐在旁邊的東叔,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要麽說,還是老同誌識大體、顧大局……”

“閉嘴吧你!我是歲數大了,坐久了腿麻!”東叔一聲大喊,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扶著大胯,站起身來,一步一挪地走出了門。

“砰”東叔一使勁,狠狠地關上了會議室的門。

這幾天,聶鴻聲天天不在辦公室,打電話也不接,連沈學軍都不知道去哪了。旅檢一科的各位找不到領導反映,個個氣得鼓著臉。

今天是鄧姐、東叔和顧垚值班,蔣煥良也自告奮勇,不顧眾人反對,親自到了旅檢通道外的現場,美其名曰:熟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