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血肉長城

秋雨連綿數月,淅淅瀝瀝,濃厚的陰雲既籠罩在濱海上空,也困在了旅檢一科所有人的心頭。

三天過去了,旅檢一科的眾人始終無法相信郭聰和葛大爺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直到葛大爺的老伴兒來單位給葛大爺收拾東西,眾人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今天,夜班快下班的時候,張瑜又下意識地拿著需要郭聰簽字的文件頭也不抬地往207走,要敲門的時候才想起郭聰已經沒了。淚水再次奪眶而出,靠著207的門板哭得眼圈通紅。

突然,張瑜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醫院的急救室外,搶救的大夫說郭聰在失去意識之前說:“請張瑜照顧好我辦公室的花,別枯死了!”

“郭聰什麽時候養花了?”張瑜嘟囔了一句,踮起腳尖,在門框上摸索了一陣,摸到了郭聰這屋的門鑰匙。郭聰習慣把鑰匙藏在門框上,這個習慣張瑜非常了解。

張瑜擰開門鎖,推門進了郭聰的辦公室。

“啪嗒”張瑜打開了屋子裏的燈。

辦公室裏的一切都沒有變過,所有東西都還在老地方擺放,就好似郭聰剛剛離開一樣。張瑜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在眼眶裏打轉兒的淚水,走到了窗台邊,拉開了左半邊窗簾。這半邊窗簾,郭聰從來沒拉開過,因為屋子小窗戶大,一到下午,陽光總會分外刺眼。

“嘩啦”窗簾被拉開了,露出了窗台上的一個小花盆兒,上麵稀稀疏疏地插著幾根已經幹枯的枝丫,上麵的葉子都掉光了,實在看不出這是盆兒什麽花兒。

張瑜借著窗外的光,往花盆裏一看,土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煙灰,裏麵星星點點撚著好多煙頭兒!

“這花要是這樣還能活,那就怪了……”張瑜叨咕了一句。

既然郭聰明知道這盆花養不活,為什麽要讓自己照顧好這盆花呢?張瑜越想越覺得蹊蹺,伸手一撥花盆,隻覺得盆底好像粘了什麽東西。

張瑜皺著眉頭,捧起了花盆,將它挪到一邊橫放,伸手一摸,隻見在花盆底上有一個皮麵的筆記本,被膠帶粘在了盆底。

張瑜三兩下撕開了膠帶,取下了那個筆記本,還沒來得及翻看,忽然聽得走廊裏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仿佛故意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向這邊靠近。

“誰?”張瑜喊了一聲。空****的走廊除了張瑜的回音,沒有任何回饋。

“啪嗒”張瑜伸手按滅了屋裏的燈光,順手拎起了郭聰桌子上的刻刀,攥在手裏,將筆記本飛速地揣進了隨身的挎包裏。

這幾天,張瑜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先是在醫院的急救室門外,此刻,在自己按著郭聰的暗示,找到了這個神秘的筆記本……那個身影再次出現,張瑜的直覺告訴她,這太反常了,這一切肯定和郭聰的死有關!

想到這兒,張瑜一邊深呼吸,控製住自己因為恐懼而顫抖的手,平複著自己咚咚亂跳的心髒,一邊貼著牆,慢慢走出了辦公室。貼著走廊,小跑到了樓梯口,正要下樓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張瑜猶豫了一下,在逃離危險和查探究竟之間搖擺了一陣,隨後一咬牙,做出了決定。

張瑜彎下腰,輕輕地脫下了腳上的高跟鞋,赤著腳無聲無息地踩著樓梯,慢慢地向樓上摸去……

腳步聲消失的地方在五樓,走廊盡頭,榮譽室裏亮起了微弱的燈光,張瑜背貼著牆,緩緩地靠近門口,輕輕地給榮譽室的大門拉開了一條縫,小心翼翼地彎下腰爬進門,縮在一方展櫃後頭,慢慢地探出腦袋向前看,隻見燈影暗處,一個男人正背對著自己抽煙,那個角落很昏暗,張瑜看不清他的臉。

突然,那個男人仿佛察覺到了張瑜的存在,肩膀一動,猛地要回身,張瑜嚇了一跳,趕緊縮回腦袋,雙手捂住了口鼻,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大約過了半分鍾,張瑜聽著四周沒有聲音,長出了一口氣,扭頭趴在展櫃上,剛要露頭再看。

“呼”張瑜腦後一陣風聲傳來,一隻鐵鉗一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張瑜的肩膀,張瑜的心髒“撲通”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啊……”張瑜發出了一聲尖叫,扭頭就咬那隻大手。

“唰”那隻大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弧,繞過了張瑜的臉,向上一托,將張瑜的下巴上頂,五指一合,掐住了張瑜的脖子。

“張瑜?”那隻大手的主人剛要用力,突然看清了張瑜的臉,五指趕緊一鬆,放開了她。

張瑜聽那人聲音耳熟,睜開了眼睛,衝著燈光一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聶鴻聲。

“聶……聶關?你怎麽在這兒?”張瑜傻了眼。

“你呢?這都淩晨了,夜班兒也該下了。”聶鴻聲沒有直接回答張瑜的話,而是先反問了她一句。

張瑜腦中閃過了那個神秘的影子,實話剛要出口,猛地一轉腦子,憋了回去,但匆忙之間,又想不出別的理由,隻能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

“好了,年輕人的事,你不說,我也不問了。早點兒回家吧!”聶鴻聲搖了搖頭。

張瑜偷偷地將身上的挎包往後背了背,將包裏的筆記本護在了身後。剛要出門,忽然一回頭,正瞧見聶鴻聲一臉蕭索地走回到了那個陰暗的角落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悶聲抽著煙,一聲不吭。

張瑜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又走到了聶鴻聲的身邊,輕聲問道:“聶關,你在這兒幹什麽啊?”

此刻張瑜走到了燈下,聶鴻聲一眼就看到了張瑜的腳上沒有穿鞋,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

“我沒腳氣啊,別嫌棄……”聶鴻聲歎了口氣,脫下了自己的鞋,推到了張瑜腳下,張瑜猶豫了一下,但終究忍受不了腳底的冰涼,當下一抬腳,踩在了聶鴻聲的鞋上。

“坐!”聶鴻聲脫下外衣折好,墊在地上,示意張瑜坐下。

張瑜愣了一下,還是坐到了聶鴻聲的身邊。在張瑜的印象中,聶關總是中氣十足,目光炯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然而當她此刻坐在聶鴻聲身邊的時候,燈影下,張瑜看到聶鴻聲的脊背,似乎並不像他往日那般筆挺,他原來已經有那麽多灰白色的頭發了……

聶鴻聲沉吟了一陣,指著牆上的一張黑白照片,幽幽地說道:“這是陸伯清,是我的師父。一九八二年,濱海地區走私極其猖獗,形成了很多武裝販運的走私團夥,我的師父時任濱海關稽查二處處長,在一次海上攔截走私船的行動中,因風急浪高,在跳幫時落水……犧牲!我師父沒有孩子,下葬那天是我給他抬的棺材,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天我師娘摸著我師父墓碑時的眼神……我忘不了……對了,跳幫你知道是什麽不?”

張瑜搖了搖頭。

“在茫茫大海中海上緝私是一場孤獨而神秘的戰鬥,所謂跳幫,就是在衝鋒舟接近走私船的一瞬間,抓住機會,在兩條船行進中,從咱們海關的衝鋒舟上跳到走私船上,控製犯罪嫌疑人,封存走私貨物……驚濤駭浪中,兩隻船都在晃動,但在晃的過程中,總有一瞬間是平衡的,要找準這一時機,穩、準、狠地跳過去。如果海況惡劣,這個瞬間過去了,受到風、流、浪的影響,兩隻船就會分開,不再有機會。海上波濤洶湧,稍有不慎就會掉到水裏或是兩船之間,如果此時落水,兩條船互相碰撞一下,夾在中間的人就會瞬間受到以噸為計的擠壓力,幾乎沒有生存的可能。當然,如果對方船隻不配合,將船身左右晃動,或是不斷變動船速,甚至是在甲板上倒上油,或是有武裝走私犯舉槍射擊,要跳幫就難上加難,我師父就是在跳幫的過程中大腿中槍,栽落海中……”聶鴻聲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睛。

張瑜囁嚅了一下嘴唇,勸慰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隻見聶鴻聲吐了口氣,站起身來,光著腳在地上小跑了兩步,走到了另一張照片前麵,這張照片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臉上掛著淡淡的嬰兒肥,微微一笑,還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

“這是肖娜娜,犧牲的時候二十八,和你一般大……二????二年,我任旅檢二科科長,肖娜娜大學畢業,在我的科裏實習……那年冬天,我們在母港截獲了一名外籍進境旅客,這名旅客36歲,女性,無業,人體藏毒,被抓後從胃腸內共排出73粒總重約400克的海洛因。由於該嫌疑人是女性,在排毒期間,一直是由肖娜娜看管。在醫院,該嫌疑人企圖逃離,並對阻擋她的肖娜娜抓撓撕咬,待到支援的同誌將其控製住的時候,肖娜娜包括手腕在內的多處部位被該犯罪嫌疑人咬破抓破至出血……後經……後經醫院診斷,該犯罪嫌疑人為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且當時口內有嚴重的潰瘍出血……肖娜娜隨後住進了病房觀察……兩周後,肖娜娜的檢測出來了……陽性!明明及時服用了阻斷藥的……為什麽?為什麽?我仍然記得那天,在醫院大門口,肖娜娜的媽媽一個嘴巴子抽在了我的臉上,我不敢還手,我沒臉還手……我隻盼著她好好打我一頓……肖娜娜的媽媽揪著我的領子,啞著嗓子問我:我把孩子交給你們了,你們怎麽能……怎麽會……怎麽會這個樣子……她就要結婚了……她就要結婚了!你讓她怎麽辦?她才二十多歲……肖娜娜沒撐過一年,還是去了……”

聶鴻聲瞪圓了眼睛,仰著脖子,努力不讓眼淚滴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陳三河的照片說道:“這是郭聰的師父!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死於意外,我從來沒有放棄過追查,隻要我活著一天……隻要我活著一天……”

說到這兒,聶鴻聲的眼窩再也止不住奔湧的淚水,兩行濁淚嘩啦啦地淌了下來。

隻見聶鴻聲從兜裏掏出了一塊抹布,沒有擦自己的眼,反而走到了葛大爺和郭聰的照片前,輕輕地擦拭著他倆的相框,徐徐說道:“你知道嗎?我的辦公桌上有兩份文件等著我簽字,頭一份是葛大爺的退休申請,另外一份是給葛大爺申報一等功的材料,我……我多希望我簽的是頭一份……簽的是光榮退休啊!當時……當時沈學軍建這個榮譽室的時候,我就八百個不同意,太傷心!真的是太傷心了!我見不了這個,我不敢看,我不能想!我一閉上眼……我……我受不了!但是老沈的一句話說服了我,他說:得建!得建!聶關,咱得建!咱要告訴所有人,咱們是幹什麽的,海關是幹什麽的!咱得交出一個答案,一個給別人的答案,一個給自己的答案。”

說到這兒,聶鴻聲猛地一轉身,指著榮譽室上掛著的大大小小的照片,裏麵有犧牲的烈士,也有打私、查毒、緝槍、防恐、防疫等各大領域的戰果。聶鴻聲紅著眼,站在榮譽室的正中,瘋魔一般地大喝:“什麽是海關?國門怎麽守?我們要建長城,建一座長城,將所有可能危害到國家的鬼蜮伎倆擋在城外!長城怎麽築?怎麽築?用血肉澆!用血肉澆!用誰的血肉?你的血肉!我的血肉!中國海關人的血肉!”

“砰砰當”聶鴻聲以手打拍,敲打著桌子,扯著脖子,用一口濃重的秦腔唱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一瞬間,張瑜淚透衣裳……

此時,秋雨正濃,冷風鼓**,濱海市郊外一座偏僻的四合院內,潘先生迎來了他最重要的客人。

院內,梧桐葉落,八角亭中,潘先生和來自馬來西亞的商人加西亞相對而坐,潘先生麵帶微笑,一遍遍地教著加西亞如何用筷子在木炭銅鍋兒裏涮羊肉。加西亞膚色黝黑,鼻梁塌、鼻根陷、唇厚頜突,這張臉本就凶惡,再加上加西亞的耐心實在不好,吃了沒多大一會兒,就放下了筷子,操著一口並不流利的中文說道:“潘先生,感謝您的招待,但是我這次來,不是來吃羊肉,而是討論如何合作的,說句實話,我很不喜歡您的性格,用中國話說,您就是‘小膽如鼠,畏頭畏尾’!要不是大家都說你是濱海最大的走私頭子,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合作的!”

潘先生聽了加西亞的指責,不但沒有生氣,還笑著指出了加西亞話中引用的成語出現了錯誤:“加西亞先生,是膽小如鼠,畏首畏尾,而不是小膽如鼠,畏頭畏尾……”

“夠了!”加西亞一聲大喊,拍案而起。

“別急,別急,你看看這暴脾氣……”潘先生趕緊起身,拉住了加西亞好生勸慰。

“潘先生,請你不要消耗我的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按你們中國話說……咱們倆春宵一刻值千金……”

“哎喲喲,不是一個意思,您別亂引用,我這都麻了!”潘先生笑著打斷了加西亞的話。

“買賣做不做?你給我個痛快,給我個痛快!”加西亞掙開潘先生的手,圓瞪著眼睛大喊。

潘先生臉上暗笑,心裏暗自嘀咕了一句:“這家夥的中文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哪哪都透著一股山寨味,就跟他那破廠子一樣……”

這些年,隨著中國政府對毒品打擊的持續加壓,使得國內毒品的製販成本成幾何倍數上升,原料原料采買不到,工廠工廠建不起來,工人工人招不到,根本無法批量生產。國內的這幫毒販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啊!眼看著毒品市場日益萎縮,這些毒販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毒品生產工廠建到境外,境外有更便利的渠道、更寬鬆的環境、更低廉的成本,在生產完毒品後,再用走私的方式把毒品運回來銷售,這樣一來,不但成本壓縮了六到七成,且大半的毒品生產鏈都放在了國外,風險也降低了一半,就算在國內運輸過程中被查處,損失也能降到最小。

但是,這種做法,直接麵對的一道阻礙就是中國海關!想把毒品偷運入境,無論如何也繞不過海關,而和海關鬥爭經驗最豐富的就是這些走私客。於是,這個想法一出,眾多大毒販一拍即合,直接來拜潘先生的碼頭。畢竟潘先生以一人之力,統一了整個濱海市的走私圈,是行內公認的翹楚。

潘先生聽了這些大毒販的想法,也覺得這是一條發財的路子,於是果斷提出自己要占三成純利潤,經過數輪談判,這個分成比例算是正式確定了下來。而這個加西亞,也是販毒集團在馬來西亞選定的國外合作人。可是,無論國內外兩幫毒販的熱情如何高漲,潘先生這裏始終不溫不火!這讓雙方很是惱火,天天催著潘先生開工。

然而外行人不懂門道,潘先生卻不可能不懂,和海關打交道,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三年前,陳三河差點顛覆了潘先生的走私集團,使得潘先生三年來幾乎沒敢開工,這半年來,潘先生的老本兒啃得都差不多了,比起兩方毒販,潘先生更需要一筆大買賣重整旗鼓!

但是潘先生知道,越是大買賣,越急不得。這段時間以來,潘先生為了探聽海關的虛實,一點一點地伸出了自己的觸角,通過基因走私案、文物出境案,潘先生已大概摸清了濱海關的人員情況和關防密度。

直覺告訴潘先生,想要打通濱海關,必須除掉郭聰!就這樣,潘先生果斷動手,安排了海洋之星號上的殺局,在順利除掉郭聰之後,潘先生才開始了和兩方毒販的正式對接,並且拋出了自己有信心吃下這筆跨國運輸買賣的籌碼——嘉誌達遠洋垃圾處理有限公司。

這家公司是由潘先生實際控製的采購公司,主營業務是為遠洋航行的國際郵輪提供垃圾處理服務。在國際郵輪的遠洋航行中,一艘郵輪在海上航行的物資消耗,其數量是相當驚人的。單以一艘承載2700名乘客的郵輪一周(7天6夜)的旅程為例,需要準備的物資就包括:12000升蘇打水、4500公斤雞肉、71000個雞蛋,2500公斤培根熏肉、3500升冰淇淋、20000瓶飲用水、10000瓶各類酒水及飲料。而由此產生的諸多垃圾體量也相當巨大,這些垃圾除了船上產生的廢水(每天約1200噸)會由一個利用細菌來分解廢物的汙水回收係統進行處理然後分離出固體,最後通過紫外線進行消毒排入海中外,其他的一切垃圾都是不能排入海中的,需要在陸地經停港進行分類處理,特別是船上衝洗照片、幹洗等活動產生的有毒化學品都會被臨時儲存在船上,抵岸後運輸到指定的化學物品處理站。為避免細菌傳播,瓶瓶罐罐等垃圾都會被壓碎然後冷凍在冷藏室內。於是,擁有船舶港口供應資質、為遠洋航行的國際郵輪提供垃圾處理服務的公司應運而生。

潘先生的計劃,就是將在國外生產的高純度海洛因運上郵輪,夾藏在垃圾廢物之中,當郵輪靠港後,卸下垃圾,潘先生的公司在運送垃圾離開港口後,借著分類處理的名義,取出夾藏的海洛因,銷往國內。

這條線,潘先生苦心經營了很久,一直沒有舍得啟用。直到今年年初,才試著在垃圾裏夾帶了一點香煙和化妝品探路,果然收到了不錯的反饋。潘先生很是欣慰,畢竟這些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濱海的國門線被海關嚴防死守了這麽多年,總算被他撕開了一個小口子……

“潘先生!潘……”加西亞看到潘先生有些走神,麵帶不悅地喊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猛地一下,將潘先生的心神拽了回來:“喲,對不住,昨兒沒睡好,走神了!”

“潘先生,我在說話,有沒有在聽?”加西亞將桌子拍得砰砰亂響。

“在聽,在聽!”潘先生的脾氣很好,臉上的笑意又濃了一番。

“今天,你能不能給我個痛快,這筆買賣,做還是不做!”

“做!當然做,我們這行講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既然買賣來了,豈有不做之理啊?隻是不知道加西亞先生一次能供多少貨?”潘先生自顧自地斟了一杯白酒。

“一噸!都是這種品質!”加西亞伸出一根手指在潘先生麵前晃了晃,一招手,身後的黑人保鏢從懷裏掏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遞給了加西亞,加西亞用手指在塑料包上捅了一個口子,推到了潘先生的身前。

潘先生呷了一口酒,一伸手將那包白粉又推了回去,笑著說道:“貨我就不驗了,在這趟買賣裏,我隻負責過海關,把它從國外運進國內,至於你們生產的海洛因純度是多少,我不感興趣,我隻抽約好的那三成利……三天後,國際郵輪維多利亞公主號將從馬來西亞的檳城港出發,你的人把貨夾在速凍雞肉裏,碼頭和郵輪上都有我的人,他們會確保這批雞肉和所有的供船物資一起安全準時地進入船艙內的肉類冷藏室裏,並分批將其夾藏到郵輪的垃圾中。這艘維多利亞公主號會在濱海港停留,我的人會以處理垃圾的名義,將貨運走,在垃圾處理場完成拆分,交給國內的買家分銷……”

加西亞滿意地點了點頭,衝著潘先生挑一個大拇指,隨後說道:“第一次走貨,我會在這裏接貨,我要看你的信用和實力,再決定是否再次合作,希望我們能彼此成為客回頭!”

“不是客回頭!是回頭客!”

潘先生舉起手,和加西亞一擊掌,算是把這買賣定下了。

談妥了生意,加西亞胃口大開,借著涮羊肉下白酒,不一會兒就喝得爛醉,潘先生讓鄒三兒安排了房間,將加西亞安排妥當後,潘先生一個人在院子裏踱步。

“潘叔,買賣成了,怎麽不見您高興啊?”鄒三兒問道。

“百密還有一疏!我哪高興得起來啊?”潘先生一聲長歎。

“一疏?哪裏?”鄒三兒傻了眼。

“那個殺手薑喆還沒找到,我這心裏,始終定不下神……”

“那……要不咱和加西亞說說,再等等!”

“等不了了!再等下去,這幫販毒的就會失去耐心,轉身去找別的入境港了……我也知道,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十分把握?做咱們這一行的,原本就是富貴險中求!罷了!罷了!這樣吧,鄒三兒,放出你手底下的所有人馬,給我找到薑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他沒死,既然受了重傷,身份也露了白,警察還在四處通緝,我料想肯定是走不遠,應該就藏在濱海市,找到他,做了他!”潘叔瞳孔一眯,“唰”地一下,收起了手中的折扇。

“是……”鄒三兒一點頭,快步離開了院子。

第二天,濃雲更盛,大雨瓢潑而下。

張瑜昨晚是夜班,今天可以在家裏休息一天。張瑜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郭聰的身影、葛大爺的音容笑貌,還有在榮譽室裏頂著一頭白發紅著眼睛大喊“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聶鴻聲。

張瑜的心裏好像堵了一塊石頭,升不出來,落不下去。

“呼”張瑜猛地抓了一陣頭發,從**坐起。

突然,張瑜的腦中蹦出了一個念頭:“筆記本!對了,郭聰給我留了一個筆記本!我還沒看呢,被聶關這一打岔,給忘了!”

心念至此,張瑜趕緊下了床,拽過沙發上的挎包,掏出了那個筆記本,坐在了台燈前,一頁頁地看了起來。

這本筆記,由兩部分組成,前一部分是郭聰的師父陳三河整理的,扉頁上寫著他的名字,內容記錄的是陳三河主持查辦的五起走私案,每起案件的末尾,矛頭均指向共同的幕後……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這本筆記的內容極為翔實,除了大量的文字記載外,還夾著很多的數據、賬目和照片。在前半部分的最後,陳三河正在調查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總經理霍家燦,陳三河的文字記錄到此為止,但是在記錄完後的位置,有兩張貼圖,一張是報紙上剪下來的頭條:千萬老總意外墜樓,濱海盛達遭遇並購危機。在這張圖的末尾,是陳三河畫的一個問號。

這張圖的下一頁是一張照片,照片的內容是一場車禍……陳三河遭遇的那場車禍,照片是肇事現場的實拍,地上一攤血,血跡周圍用白線畫著人形……

從這張圖開始,後麵的部分,全變成了郭聰的字跡,原來陳三河死後,郭聰一直沒有停止追查!郭聰以濱海盛達公司為突破口,從霍家燦身上入手,找到了他死於凶殺並非意外墜樓的證據,更通過濱海盛達在並購重組中的資金流動找到了一條隱秘的洗錢路徑,據此為線索,追到了一家地下錢莊。

所謂地下錢莊,就是一種非法金融機構,遊離於金融監管體係之外,利用或部分利用金融機構的資金結算網絡,非法從事資金存儲借貸等金融業務。經營組織也隨業務不同而各異,既有在街頭遊逛的“倒匯黃牛”,也有部分地區公開地以公司形式經營放貸、集資、抵押的機構。對於走私團夥來說,要洗錢,就離不開地下錢莊,地下錢莊通過將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走私犯罪、貪汙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的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通過金融機構以各種手段掩飾、隱瞞資金的來源和性質,采取利用金融機構提供的金融服務,利用空殼公司,偽造商業票據等,使其在形式上合法化。

郭聰發現,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在並購前後,有十幾筆大額資金流向不明,其進出口貨值與麵向海關申報的賬目存在出入。濱海關以此為突破口,和濱海市公安局的經偵部門成立了聯合專案組,打掉了這個盤踞在濱海市多年的地下錢莊。在查出的賬目中,郭聰反複梳理和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常年存在資金流動的一千多家企業和個人。初步圈定了一個範圍,將目標鎖定在了四家企業內,郭聰認為,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幕後的走私黑手,就隱藏在這四家企業之內。在這之後,濱海關口岸發生了基因樣本走私案和文物《層巒蕭山圖》的案子。郭聰從作案手法和組織性質出發,分析研判,得出了濱海市內的走私大鱷在沉寂多年後打算再次出手的結論,這兩起案子就是他在投石問路!並且郭聰堅信,這個走私大鱷,就是當年殺他師父的幕後真凶。而陳三河當年,很可能已經就快要觸碰到這個走私集團的核心了!

郭聰的筆記在這個位置夾入那四家重點圈出來的企業大量的資料,這四家分別是:從事原木木料進口的東方木業有限公司;從事國際郵輪航運垃圾分類處理的嘉誌達遠洋垃圾處理有限公司;從事紅酒進口的賽爾康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和從事兒童玩具出口的濱海星輝玩具總公司。而這四家企業裏,嘉誌達遠洋垃圾處理有限公司和濱海星輝玩具總公司又被郭聰重點標注了出來,用亂糟糟的線條圈了好多層。

“這……”張瑜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看完了這本筆記,一想起筆記裏的內容和陳三河、葛大爺以及郭聰的死,張瑜便感到後背一陣惡寒,仿佛此刻自己就站在一片深不見底的潭水邊,陰影深處,一隻吃人的鱷魚正蹲在草裏,憑借著出色的偽裝和周邊的環境融為一體,靜靜地等待時機,發出它最致命的一擊。

“嗡”張瑜的微信響了。

是崔穎發來的消息:“大外甥女!我覺得那個郭聰不錯,什麽時候有時間,咱們吃個飯啊!”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張瑜實在無法接受郭聰已經死了的消息,她說不出口,她實在無法親口說出郭聰的死訊。臥房的牆角邊,支著那副剛剛修補好的老畫架子。

“郭聰!你師父的畫架子我修好了……你回來吧!”張瑜在心裏默念了一句,眼眶裏的淚水再一次奔湧而出。

與此同時,聶鴻聲的辦公室裏,盧靖章正在匯報著海洋之星號的工作進展。

“聶關!查清了,通過對船艙飲用水和食物的化驗取樣,可以證明海洋之星上的群體性腹瀉發熱事件為人為投毒所致,經救治已基本脫離危險。那個丹尼爾也對此事供認不諱。另據咱們篩查,在船上未發現齧齒動物和蟲患,現已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境衛生檢疫法實施細則》的規定,對該船進行衛生處理,並已在衛生處理完畢以後,發給入境檢疫證,指令其降下檢疫信號……”

“那個丹尼爾有沒有說別的什麽?”聶鴻聲問道。

“沒了!他隻承認毒是他投的,人是他殺的,但是犯罪動機和幕後指使是誰,隻字不提!那個跳進海裏的殺手,身份已經核實了,他叫薑喆,福建人,今年32歲,無犯罪記錄。殺人的案子,港口公安局正在偵破中。另外,根據海警那邊的反饋,說目前還沒有在海域附近發現薑喆,這幾天還會組織打撈……”

聶鴻聲搓著臉說道:“行!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聶關,看你的臉色不是很好,您也……”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沒事兒!”聶鴻聲一擺手,轟走了盧靖章,站在了窗台前麵,剛點了一根兒煙,座機就響了起來,看號碼正是濱海市公安局的魏局長。

“喂……老魏!”聶鴻聲的嗓子啞得都快發不出聲音了。

“聶關,你這聲音……”

“別管我,有消息了嗎?”

“十五分鍾前,監控中心反饋,在東渡橋大街上的一家酒店發現了薑喆的身影……喂……聶關你在聽嗎?喂……聶關!老聶!你別衝動啊……喂……喂喂……我們的幹警已經趕過去了……你別衝動……”

聶鴻聲桌上的座機,聽筒順著桌子垂到了地上,聶鴻聲早已一陣風似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