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相大白

十點剛過,寧汐摸黑來到醫院後門。那附近有一小片低矮的灌木叢,再普通不過,向來無人問津。

她並非無意造訪,而是為了尋找一處“寶藏”。

就在這日清晨,寧汐收到了一封郵件。即便匿名,可她讀過一行便知是林俊安發來的。內容簡潔明了,關於一個“尋寶”遊戲。

寧汐記得,那是他倆小時候常玩兒的一個遊戲,林俊安負責設計路線,寧汐負責追尋,記得最為複雜的那次,寧汐差點兒從教學樓三樓的天台掉下去。

寧汐按照字謎指示,第三排小葉女貞下方挖出一隻鐵盒,她打開鐵盒,裏麵靜靜躺著一本日記。

翌日。

寧汐走出電梯,抬手摁下門鈴。沒料想,房門打開的瞬間一條小狗先跑了出來。

“肖阿姨,您養狗了?”

“是啊,叫阿福。”

“養條小狗跟您作伴,挺好的。”

肖瑾容神色一晃,趕緊抬手招呼寧汐進屋。

其實肖瑾容並未言明,林俊安曾有過一條名叫 的寵物狗,肖瑾容看他整日玩兒狗不求上進,當著他的麵兒摔死了。

“阿姨,這是林俊安留下的,您是她的母親,歸您保管。

當肖瑾容親手接過兒子的日記,她落淚了。

“我好累啊,寧汐,阿姨真的好累。阿姨每天對外演戲,回到家來孑然一身。當年俊安壓力太大,欺騙我們說自己拜大師學琴藝,豈不知是墮落深淵。我們明白,他是不想家人失望。後來被熟人發現了,我們氣到不行,逮他回家那天,你林叔硬是揮著皮帶把孩子打得皮開肉綻,皮帶打斷了又換了電腦電源線,我也是氣憤啊,躲在臥室硬是沒出手阻攔。後來我們我就在想啊,興許那就是他失常的根源。”

“阿姨——”

肖瑾容擺擺手,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後來啊,俊安變得異常暴躁,見到什麽摔什麽,還有兩次打破了你林叔的頭。我們怕他出去傷人,隻好把他鎖在家裏,可他有天趁我們出去,幹脆拿刀把門撬開了。我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頓,便送他去親戚在郊區辦的一家磚廠看門。可是…….可是我們怕人笑話啊,對外謊稱他隨師學藝。”

肖瑾容翻開扉頁,手指在一行清晰有力的字跡上摩挲,瞬間淚流成河——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無論你們做了什麽。可我真的想問問你們,為什麽?為什麽成長的法則沒有成長,隻有閹割?”

在林俊安愛恨交織、充滿自責的字句中,肖瑾容懊悔不已,可惜一切都失去了挽回的餘地,

“我愛你,我們為你感到驕傲!我從沒對他說過這句話,直到現在都沒說過。我永遠都在表達期待、不滿、憤怒,悔恨之間無休止地循環。

江源接過寧汐手中的信件一字一句默默讀過,麵對滿城夜色,目光失去了往日裏的平和,聲線劇烈顫動,“哪兒來的?”他問。

“是當年那個被師母舍生救起的少年,他讓我轉交的。”

“你們認識?”江源猛地轉身,一臉錯愕。

寧汐頓了頓。

“師父,師母舍己救人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這個當年被救起的男孩林俊安,我從小到大的同學。”

“所以他連當麵道歉的勇氣都沒有?知道了咱倆的關係就托你轉交?”江源將信將疑。

“應該是側麵打聽過。”寧汐小聲答道。

沉默。發自肺腑的沉默。咬牙切齒的沉默。隻見江源的拳頭緊緊握起。

“師父,其實他的現狀也並沒有好到哪兒去,屢屢與死亡擦肩,終了,卻落得個自殺未遂昏迷不醒的下場。”

江源雙手握拳,貌似隱忍已久。“他是親手將自己困在了磨難裏,然而這一切跟小羽媽媽又有什麽因果關係?”他低吼道。

“師父,我理解您的心情。”

江源紅著眼,沉吟良久,低眸道:“可這是小羽媽媽的選擇,無論是非對錯,無論失去獲得,我都尊重她的選擇。我相信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不顧一切縱身躍入水中。”

……

那日回到家,薛晴子一眼就看出了江源的萎靡不振。待她問清緣由,江源幹脆將信件拿給她看。剛才看了個開頭,晴子愣住了,這字跡……這字跡怎麽……

可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江源便發現了她的異樣,沉聲問道,“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哦,沒什麽。”晴子巧言搪塞,“林俊安不愧自幼練習書法,這麽多年過去了,字體還是蒼勁有力的。”

第二天一早,晴子打電話給寧汐,她對此頗有質疑,署名是林俊安,可那字跡顯然出自他人之手。

麵對晴子,寧汐自然直言不諱。

其實江源不知道。道歉的事林俊安的確在日記中親筆提起,遺憾還未實現便不了了之。寧汐為給江源一個交代,為給這件事畫上一個還算完滿的句號,隻好拜托秦川偽造。

……

經曆了那樣的事,即便再怎麽努力宋窈也不可能回到原來的那個位置。從前,她秉持一腔孤傲享盡高處不勝寒的快感。如今她轉換了身份,身為人母甘願品嚐人間煙火。

宋惠明的身體狀況愈發令人堪憂。自打出院以來她又當街昏厥兩回,醫院接連搶救,屢屢下了病危。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行為似乎比以前更加放肆,作風更加大膽。她被人追債,被人往晾曬的被窩上衝髒水。更有甚者往她家門上潑油漆,在樓道的白牆上寫下“婊子”、“為老不尊”類似的字眼。

對於宋惠明的大行其道,旁人隻顧著指指點點,唯有肖瑾容打心眼兒裏能夠理解,這不過是她最後的掙紮,為了女兒,為了外孫女,為了她的家。因此,照顧林俊安之餘,肖瑾容偷偷幫她清理被潑髒的被窩,幫她塗去房門上駭人的髒話。

可即便如此,宋惠明還是決定搬離社區。 就算是鐵打的人心都難以抵禦長時間閑言惡語的攻擊。而更要緊的是,她的存在給女兒帶去太多負麵的影響。自己一輩子苟且偷生也就罷了,她不想女兒受到牽連,不想她日後遭人詬病。

她又未嚐沒考慮過自我了斷?可為了女兒,她必須活下去,咬緊牙關活下去!

養女方知父母恩。自從有了餘凱琳,宋窈漸漸看懂了母親這些年來隱藏的內傷與苦難。宋惠明前腳搬進市郊老公寓,宋窈跟著決定搬到母親家附近。

收拾行李那天早上,宋窈從地下室搬出了兩大箱玩偶。

“這是什麽?”許淼倍感好奇。

宋窈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幹脆停下手,坐在窗邊開了瓶紅酒,她決定將自己的大大小小的癖好一一分享給他聽。

許淼靜靜聽完,覺得有趣,一麵動手封箱,一麵問她:“所以這些玩具都要搬去新家嗎?”

宋窈豆蔻色的指緣沿杯口做著勻速圓周運動。她輕輕搖頭,說:“不了。改天打個包,寄給偏遠山區的孩子吧。”

許淼不解,“好好兒的為什麽不留著?這些娃娃是你人生的一部分,很有紀念意義。”

宋窈想了想,抽出一隻泰迪熊,“那就留這隻,每個女孩都應該有一隻陪伴長大的泰迪熊。這隻送給餘凱琳。”她說著,走過去依偎上許淼的臂彎,“往後的日子裏,有你一人足矣。”

“老婆……”許淼垂眸,細密的吻如羽毛般落向宋窈的額頭。

“你知道麽,這麽多年來,要說我對我媽毫無怨言那肯定是假的。但讓我怨恨的並非她能沒給我衣食無憂的生活,而是她虧欠我的安全感。可如今——”宋窈仰起臉,“老公,你加倍給了我。現在該是我回饋媽媽的時候了。她從未得到過我父親的寵愛,因此沒能掌握愛的基本語法,現在想來,她也是可憐人,我不該怨她。老公,現在你給了我取之不盡的愛和用之不竭的安全感,我想分享給媽媽,讓她餘生在家人的寵愛中度過,你說好嗎?”

許淼含情脈脈地望向她,“老婆,我現在比此前的任何時刻都更清楚為什麽會對你執迷不悟了。”

所謂家人,最會為對方著想,同時也是最自私的存在,但卻也是永遠無法拋棄的存在。

……

正如宋窈所說,羽毛球教練看似一門技術活,可要做到更高level的關鍵還在於跟客戶打交道的能力。她將自己多年積攢來的銷售經驗一一傳授給許淼。許淼一方麵受宋窈指導,一方麵憑借自身的人品跟努力,手下的學員越來越多。

周五晚上,宋窈照例加班回家。饑腸轆轆的她正想著叫份外賣,許淼端著燭台出現在了廚房門口。

“老婆,我專門為你學了幾道地中海菜。”

宋窈麵對桌麵上銀光閃閃的餐具發了個短暫的呆。驚訝之餘,許淼拉她在餐桌邊坐下。

“老婆,今天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看這陣仗,宋窈以為又是一顆雷,不禁雙肩微聳。分秒遲疑,她幹脆抖落一身風塵,將長發高高挽起,一臉颯爽聽他道來。

“你說。”

“有件事兒我一直沒跟你提過。咱倆結婚的時候,我爸背著我媽給了我四萬歐,說讓咱們留著買房用。我不是故意瞞著你,隻想著時機成熟了再跟你說。”

“所以呢?現在時機成熟了?”宋窈挑眉笑道。

“是這樣的老婆。半年前我接了一位大齡學員,後來聊天才知道他是啟東的董事。啟東你知道嗎?就是運動用品行業的龍頭老大。打培訓以來,他一直都挺看好我,可能主要覺得我品行不錯,有時候也願意跟我聊聊投資創業什麽的。三個月之前,他給我提供了一個契機,讓我參與一個項目創建,收益後按比分成。”

“所以你想動用你爸爸給的那筆錢?投資挺好,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說了,那是你爸爸給你的錢,怎麽用當然你自己說了算!”

豈料許淼竟搖了搖頭。在宋窈質疑的目光中,他吞吞吐吐地說道:“老婆,對不起,我……我一直瞞著你,其實錢我已經投過了,而且第一期的回報已經來了”

“你沒提前跟我商量?”宋窈挑眉,眸間流露出些許不悅。

“老婆,請你原諒我的先斬後奏。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有能力給你幸福,有能力給你和女兒更好的生活!”

宋窈起身,走去廚房拿出兩隻高腳杯,勾起許淼的胳膊與之輕輕一碰:“老公,恭喜你創業成功!”

……

這次成功對許淼而言是裏程碑式的跨步,他不僅打動了寧汐,還成功鬆綁了餘母一顆高高係起的心。兒子靠自己闖出了名堂,婆媳之間的矛盾也消減了不少。當然,餘凱琳功不可沒。為了下一代,什麽矛盾都能化解,什麽困難都能繞過。而一直保持獨立的宋窈在此時終於打心底裏認定許淼是她能夠依靠的對象。

當天晚上,許淼主動撥通越洋長途——“媽,我不是執意跟您對著幹。我隻是想讓您知道,即便沒有您,我也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在這世界上體體麵麵地活著。媽,我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