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身份互換

初秋，德國法蘭克福的街頭。

寧家二老被擱置在了陌生環境中，語言不通行動不便，來來去去一切全聽女兒指揮。

他們不會過馬路，說不出酒店的名稱，坐地鐵公交不會轉乘……就連最基本的東南西北都辨不清了。

像是被活生生地扔進了另一個宇宙。周圍一水兒的外國人，頂著一臉不那麽友善的表情，操著一口聽不懂的口音。

寧昌德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老得像是一樽上了年頭的古董。

他端著杯喝不慣的意式濃縮，坐在咖啡館裏等待寧汐辦事歸來。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突然笑了：“多有意思，以前是咱們給閨女指引方向，現在沒了她，咱們連北都找不著。想我年輕那會兒啊，那可是以天為蓋，以地為輿，懷揣一顆不安分的心走南闖北，往往是到了火車站售票處才決定去哪兒。”

高美蘭喝了一口熱巧克力，粘稠的漿體在唇齒間老半天化不開，“誰說不是呢？咱們老了，跟不上時代了，得閨女引領我們了！”

寧昌德不甘心：“這是國外，人生地不熟。上次我跟著寧汐去廈門開會，還不是她忙她的我玩兒我的？不都好好兒的？”

“你可別提了！當時你找不著回去的路又忘了給手機充電，最後還是被人警察給送回去的！老了就是老了，哪能不服老呢？”

寧昌德不以為然地笑了，可那眉間的苦澀不經意溢出，比杯中的咖啡還濃。

高美蘭攪弄著粘在杯壁上的熱巧克力，頭也不抬地說著：“這幾天啊，我是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女兒長大了，不再是我們眼中的小孩。我們應該尊重她，體諒她，是時候放手全力支持她的想法跟追求了。”

……

後來的後來，當高美蘭將這些話當作茶餘飯後的閑談說給女兒聽，寧汐突然覺得無比難過。

她還記得去奧地利出差那次，臨走當天卻突然有事耽擱下來。老頭兒一個電話殺過去說要上北京陪她，寧汐當即拒絕。後來她聽高美蘭說，爸爸並不是真的喜歡旅遊，比起走南闖北他更喜歡自己的小窩。他之所以屢屢自告奮勇陪她出差，不過是想跟女兒多待上一段時間罷了。

父母的衰老突如其來，明明昨日還精神矍鑠，豈料一夜之間竟變得老態龍鍾。

之前怎麽就沒感覺到呢？她怪自己遲鈍。

對於寧汐來說，這無疑為一場遲來的旅途。異國他鄉，角色互換。在與家人短暫的朝夕相處之間，她讀懂了父母的老去，也理解了他們沉重的愛與惶恐。

這對寧昌德而言又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在某個突如其來的瞬間，他是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麵對自身垂垂老矣的力不從心，也不得不去承認，在往後的日子裏，女兒終將成為他們唯一堅實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