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離真相更進一步

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麵。上一次宋窈請客吃高級日料,最後許淼搶著付了錢。今天她專程感謝他,選了間口碑不錯的牛排館。

在宋窈的情感觀裏,跟一個男人你來我往地吃飯意味著她決定將初始好感發展下去。從五星酒店吃到私家小廚,從街邊小攤吃到自家公寓,從餐桌吃到雙人床……

不是因為熱衷味覺,隻因餐桌上最見人間煙火。

此前,愛情於宋窈而言不過是各取所需逢場作戲,再往深裏說頂多算是一場自負盈虧的買賣。可這次不同,她是真的心動。所以她不想再將它看作單純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要投入感情,投入肉體,投入精神,不能再像欣賞花瓶裏的花,而是參與其中,親手種下一顆種子伴它發芽。

這麽想來,她反倒情願放下姿態。在異性麵前一向衣來伸手的她伸手將桌上的兩隻杯子斟滿。

剛坐下沒多久,許淼的手機響起來。

“我媽,我接一下。”

不知對方說了什麽,許淼偷偷瞟了一眼對麵的宋窈,側過身,唇齒半遮,小聲說道:“沒,我今天約了學員做訓練,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

聽他這麽一說,宋窈明顯有些不高興了。待他掛掉電話,她眉頭微蹙,拋出一個不由衷的笑,“怎麽,約會吃飯都得瞞著阿姨?她——不放心你?”

“沒有。”許淼神色一慌,笑著解釋:“這不是在國外嗎,說太詳細怕她擔心。”

許淼點了一套菲力,為宋窈要了奶油土豆泥跟秘製烤翅。等到雞翅端上桌,宋窈突然有些為難,多年的留洋生涯讓她習慣了左刀右叉,可剔雞翅畢竟是個技術活兒。直接上手吧,在這種男人們西裝革履女人們晚裝禮裙的場合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許淼似乎一眼看出她的尷尬,唇齒微揚,沒等宋窈反應便伸手端過她的餐盤。

“我來。”他微笑道。

切割手法嫻熟也就罷了,難得一招一式還那般優雅。宋窈看著許淼風度翩翩的側臉,忽然感到一陣意亂情迷。

今日江源難得下廚,他的一手好廚藝令薛晴子開眼。晚飯過後,晴子隨小羽來到臥室。小羽拉開抽屜,神神秘秘地拿出一隻做工精致的餅幹盒,那裏麵存著各式各樣的小獎品,她打算一一向晴子展示。

然而就當晴子的目光不經意掠過置於抽屜一角的紅色手繩,她狠狠怔住了。

“這個……可以給阿姨看看嗎?”

小羽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十多分鍾後,薛晴子疾步走出小區,從兜裏抽出手機的同時攔下一輛出租車。

“寧汐,現在有時間見麵嗎?”

“這會兒不行,馬上有個會議。”寧汐站在走廊盡頭,捂著嘴巴淺聲答道。

“沒關係,那你看一眼我給你發的照片,看上麵的手鏈你認不認識。“

寧汐打開微信,查看照片,然後重新拿起聽筒。

“好眼熟。這好像是……像是……林俊安的?”

“林俊安的——”

兩人異口同聲。

隨著一陣短暫的停頓,寧汐開口問:“怎麽在你那兒?”

“我是在江小羽的抽屜裏發現的。我注意到繩子上的玉墜,覺得特別眼熟,問小羽,她說那是在她媽媽的腰帶上發現的。還說這是秘密,是她跟媽媽之間的秘密,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過。”

寧汐緊緊握住手機,強迫自己冷靜,可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著。

“晴子,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覺得江源的妻子很有可能就是當年救下林俊安的那個人。”

衝動使然,會議剛一結束寧汐便一腳油門踩到新光醫院。

肖瑾容不在,病房裏死氣沉沉的。

她大步走上前,將手機湊到林俊安眼底,大聲質問他是否認識那條手鏈。

林俊安不說話,目光起落,呼吸局促。寧汐一把擼起他的衣袖,“手鏈呢?你的手鏈呢?那不是你奶奶送你的嗎?丟了嗎?丟到哪裏了?”

林俊安盯著寧汐的臉,眼中凝聚著一種駭人的死寂。

他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寧汐。她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用力搖晃,與此同時歇斯底裏地大叫著——“你應該去道歉,而不是若無其事地在這裏躺著!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良知你就應該盡快康複然後上門去道歉!是你!是你讓一個孩子失去了媽媽,是你讓一個男人失去了溫暖的家!是你的自私你的自暴自棄,粉碎了一個無辜的家庭,憑什麽?究竟憑什麽?你憑什麽還能心安理得地躺在這裏?”

林俊安沉默不語,默默承受著。他的目光變得微弱,像是一盞漸漸熄滅的燈。

直到寧汐理智盡失地吼出一句,“你是禍害,是拖累!”,林俊安突然翻滾下床,抱住腦袋蜷縮在牆角,口中念念有詞——“媽媽我錯了,媽媽我再也不敢了!別這樣對我!求你別這樣對我!”

他微弱的哀鳴瞬間喚醒了寧汐,她猛地停下來,一屁股癱坐在床邊,眼淚唰唰往下掉。突然,林俊安仰起臉,坦****地看向她的雙眼,委屈地、無可救藥地、充滿恨意地,似乎要將她一舉刺穿。寧汐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這力量讓她懊惱,讓她羞愧,讓她不自覺的想要退縮。

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幾位護士聞聲前來。

當她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寧汐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刺穿的氣球,無力的、暗淡的、可悲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抵擋住心底裏的風暴,隻好落荒而逃。

……

“我又夢見旺仔了。夢見它坐在我的麵前,突然向我撲來,興奮地舔舐我的臉。我正想要擁抱他,可不遠處突然出現一個黑影,那影子從我的懷中奪過旺仔,大喝了一句什麽,接著將它用力摔向地麵。

血……我看見好多血,鮮紅的血液發出刺鼻的味道。沒有哀嚎,整個兒世界淪落到一種死一般的寂靜。我轉身就跑,跑進了一條黑暗的,沒有盡頭的隧道。我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久……

當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我的心突然無比沉重,卻又總能輕車熟路地表現出若無其事。

我們家的生活是虛假的。如同一出虛假的喜劇,真正的悲哀是醜陋的,而母親的職責就是把他表現得既真實又美麗。

記不清楚是哪一天,遙遠到好像是上個世紀。我們之間發生了爭吵,我忍不住對她大吼道——肖瑾容,你永遠在演戲,扮演親切的主人、出色的妻子、優秀的人民教師、疼愛孩子的母親。你前一秒對著學生滿口愛的教育,後一秒就能對家人暴跳如雷歇斯底裏。

我對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她竟然淡然一笑。她覺得我說得對,虛假才是她的本質。她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也是,這個家早就讓我們對生活沒有了任何信仰和期待。”

林俊安放下紙筆,目光僵直,像是做著什麽艱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