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她的秘密

那晚之後,寧汐變得神采奕奕。愛情降臨,這種感覺很快惠及了周圍的人。她對Vivian寬容,對俞揚帆甚是溫柔。麵對寧昌德,不僅他說什麽她都照做,而且積極主動伸出關切之手。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迷失在了其中,迷失在了賀宇韓的目光裏,迷失在了一片溫暖祥和之中。

即便寧汐不說,可麵對女兒的轉變做父親的怎麽會全然無所察覺?從飯桌上她給自己夾菜的一刻起,感動之餘,寧昌德陷入了種種猜疑。

升職了?漲錢了?中頭彩了?過濾掉種種可能性,他得出了一個足以令自己捶胸頓足的答案——寧汐戀愛了。本想開門見山直接質問,可想到此前種種,他可不想輕易打破兩人好不容易才建立的良好關係。於是,他旁敲側擊,卻寧汐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總能對答如流且措辭合理。

寧昌德:“最近看你氣色變好了! ”

寧汐:“換了套針對性強的護膚品。”

“衣服搭配得也比之前亮一些了!”

“生活太黯淡了,給自己來點兒顏色。”

套不出來真話,寧昌德隻好作罷,卻不停用餘光瞥向寧汐,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沉默半晌,他又問:“這條項鏈以前好像從沒見你戴過,是朋友送的嗎?”

“這可是肖邦的快樂鑽石,誰肯掏腰包送我啊!我看中好久了,為了犒勞自己前兩天好不容易下決心買的。”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寧昌德悻悻收口,可沒出兩分鍾就又忍不住了:“哎閨女,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兒?看你工作這麽忙,要不爸先給你物色物色。”

寧汐夾起盤中最大的幾隻基圍蝦,剝好了殼直接投入老頭兒碗裏,說道:“爸您別著急,我還想著多陪您幾年呢,再多孝敬您幾年不好嗎!”

見女兒這樣,寧昌德眼看就要潸然淚下。可說不上怎麽了,心裏別扭得慌。

沒過幾天,一家人因為一件小事在飯桌上出現分歧。晚餐過後,三人坐在客廳各守一個角落。安靜了好一會兒,寧昌德偷偷觀察,突然發現寧汐在跟高美蘭用微信聊得眉開眼笑。他瞬間覺得自己落了單,自尊心受到了毀滅性打壓。於是,為了增強與家人之間的溝通,他開始練習拚音輸入;為了更多地了解女兒,他搖身變成了女兒的匿名網友。

寧汐起初假裝毫不知情,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直到不久後的一天,寧昌德覺得是時候深入閨女的內心世界了,於是裝作寧汐的崇拜者,寧汐這才有點兒演不下去了。

深夜,寧汐待在臥室幫著高美蘭熨衣服,手機突然提示有新消息——

“美女,敢問芳齡。”

寧汐望了一眼客廳,見老頭兒正架著放大鏡靠在沙發一角擺弄手機。

“美女怎麽不回複?”

寧昌德回頭望了一眼,四目相對的瞬間迅速撇過頭去。

“美女?”

“美女??”

“美女???”

過了好一會兒,寧汐從房間裏走出來,寧昌德手頭一鬆,手機順勢滑入沙發縫隙。

她將熨好的襯衫遞給他,懶洋洋地說道:“爸,咱別鬧了行嗎?”

“啊?”寧昌德裝傻。

“這天兒也陪您聊了,現在我累了想睡覺,明天大早還得趕去公司呢!”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寧昌德極力掩飾,可那有意躲閃的目光出賣了他。

“真聽不懂?”寧汐反問,“那沒事兒了。我先睡了。”

“哎,你等等——”寧昌德看閨女就要作罷,猛地坐起身,“你……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寧汐輕輕歎了一口,若無其事地回答說:“從您設置聊天背景以後啊。不過安全起見,您別再拿臥室壁紙做背景圖了好嗎?還有,您改改稱呼,還美女?還芳齡?哪個九零後還會這麽跟姑娘搭訕?爸,不是我說啊,您那套係統該升級了。”

譚宛離世這件事兒徹底擊垮了秦川。他悵然若失,他一蹶不振,原本縱身科研的他如今惶惶不可終日。

傍晚,秦川獨自坐在天台北側的石階上吹風。背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迅速將譚宛的照片夾進手邊一本科學期刊,跟著側目一瞥,見boss正端著一隻保溫杯張望夜色。還沒等秦川上前打聲招呼,boss緊挨著他坐了下來。

“老板,您還沒走?”

“臨時加開一場研討,等著跟美國那邊同步呢。”他說著,側目望向他,“怎麽,看你有心事啊。”

秦川仰天長歎,苦笑道:“是煩心事兒。”

他這麽一說,向來行峻言厲的boss倒是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了。他翹起二郎腿,換上一副輕鬆的作派。

“小秦啊,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錄取你嗎?”

“您跟我說過,有人推薦。”

boss頷首:“那……對於那位推薦你的伯樂,你就從來都沒好奇過?”

秦川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的確沒考慮過,竟有些啞口無言。

boss的目光在他臉上短暫停留,說道:“那現在不妨告訴你,他是我相識多年的好友錢裕森,錢教授。”

“是嗎。”秦川似乎有些走神,“不好意思老板,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的腦子實在有點不夠用。”

“不過這可怨不得你。我估計你根本沒跟這個錢教授聯係過。”boss說著,拿起那本雜誌,翻開夾頁將照片抽了出來,“不過他有個侄女,名叫譚宛。”

譚宛——僅僅零點一秒,這個名字在秦川的耳畔炸裂,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他的大腦、神經、血管,最終在胸腔落腳,他的心髒劇烈顫抖著,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般。

沒分手那會兒,頻繁的接觸令他忽視了她的存在。可自打分手,她的精神如影隨形,時時刻刻相伴左右。

秦川原地沉澱了一下,聲音顫抖著:“這,這也挺巧的。”

boss倒是直言不諱:“不是巧,是譚宛請他舅舅幫忙,我看著跟錢教授多年交情的份兒上才答應將你納入麾下。”

沉默良久,秦川緩緩開口:“老板,不管怎麽說這段時間我都給您跟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我最近狀態不好。”

boss搖頭,溫厚一笑:“秦川啊,你不是對不起我,而是對不起譚宛的一番良苦用心。這事兒錢教授一直讓我瞞著你,主要是怕傷及你的上進心。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這其中的因果,好自為之吧年輕人!”boss話罷,用力拍了拍秦川的膝蓋,起身走開。

秦川痛定思痛,這番話似乎成功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為了譚宛,他決定無論如何打起精神來。他廢寢忘食,他披星戴月,他集中所有專注投身於項目。然而沒過太久就出了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兒。

臨校一位姓秦的在讀博士生突然收到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

“您好,我是江州大學的博士生秦川,在此希望和建議修改您的姓名。事情是這樣的,我最近發表論文的時候,期刊編輯問我說:你上次發表的論文是你自己的嗎?因為同名同姓在學術界很容易造成混淆。

我這才知道你也叫秦川,並且咱倆主攻同一個研究方向。為了避免重名帶來的誤會跟不便,也為了您未來的學術發展道路,我再次請求和建議您能修改您的姓名。”

事後,秦川第一時間被boss叫到辦公室,自是一番語重心長。他說秦川啊,我知道你一心秉持對科學負責的嚴謹態度,可姓名受之於父母,你有什麽權利提出要人家改名換姓呢?

事實上這種事情並非頭一次發生。錯誤永遠是別人的,優先權永遠是自己的。明明是他指錯了道兒,偏說人家道路修得有問題;明明是他自己下錯了站,偏偏說人報站係統存在技術故障。

天之驕子,處事卻以自我為核心,隻要觸犯到“我”的利益,那麽一切就都要為“我”而改變。說來好笑。所謂精英教育,不過培養出了一批優秀而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寧汐在落地窗邊坐了一會兒,江源攜女兒姍姍來遲。

江小羽身穿一套bon point波點連身裙,褲襪跟鞋子也很用心地搭配成套。江源對待女兒的形象尤為認真,除了合理的穿著,江小羽向來保持指甲整潔,發型齊整。

身在職場的江源深知外貌得體的重要性。在他的認知裏,沒有人有義務透過你邋遢的外表去發現你出眾的靈魂。

記得前段時間好友們小聚,不經意談到童年,一向擅長暖場的晴子突然沉默了。許久之後,她望向窗外台階上的一隻麻雀,眼神憂鬱地說道:“幼兒園、學前班的集體照,大家都穿著鮮豔的小裙子,隻有我永遠是灰撲撲的一身。整張照片裏就我最難看,那時候我還不懂這些,可隨著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明白那種不好的感覺後,莫名的自卑感就再也無法擺脫。我感覺自己像麻雀,永遠灰撲撲。可我比麻雀更可悲,起碼麻雀很快樂,我卻永遠無法擺脫骨子裏的自卑。”

用江源的話說,這是個看臉的世界,孩子的世界尤其真實,尤其深刻。

在寧汐的印象裏,小羽算不上開朗,甚至有種難以形容的內向。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內斂的性格是失去母親所導致的。可瞥過性格不談,小羽的好品質跟好教養是不容置疑的。

寧汐衝小羽打了個奶聲奶氣的招呼,小羽在口袋裏掏了半天,掏出一顆牛奶糖,繞過桌子遞到寧汐麵前。她抿著嘴不說話,隻是仰著腦袋一動不動望著她。

江源這才解釋說,糖果是獎品,一共隻有三顆。

寧汐摸摸她的頭:“謝謝小羽,阿姨不要,好吃的你自己留著吃!”正拒絕,卻被江源擋了下來——

“拿著吧,我從小教育女兒懂得分享的重要性。”

寧汐不禁心生感慨:“師父,您個人硬件夠硬軟件夠軟馳騁職場也就罷了,可沒想到還能把小羽養育得這麽好。不過我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您工作這麽忙,哪來那麽充裕的時間管孩子?”

江源抿嘴,將麵前的水杯斟滿。

“寧汐你發現了嗎,對於孩子而言,生活處處是課堂。小羽剛滿半歲的時候我們就帶著她去超市購物了。雖然她不懂我們在做什麽,但我們還是會告訴她哪個是青椒,茄子長什麽樣。她媽媽走了以後,我不得不承擔起母親的角色。我有更多的時間將她融入自己的生活。我會借以出差之便帶她看看世界,在周末見朋友的時候帶她同行。我帶她去各種場合,買衣服跟鞋子都會聽從她的建議跟意見。我從來不凶她,但很嚴厲。像我們這樣的父女組合,最考驗我的要屬父親的理智跟母親的耐心。

即便我再生氣也從未打罵過小羽。我會跟她做出約定、規定跟限定。就拿吃甜食這件事來說,我不會堅決製止,因為對於孩子來講比甜食本身更為重要的是這個體驗本身能夠創造出的幸福感。沒有甜食吃的孩子很不幸。但我們會限定數量,規定每周食用的次數,而這個原則是堅決不能夠被打破的。並且我們做出約定,吃完之後要刷牙,要自己動手將餐具放回水槽…….”

孩子兩歲時,你笑著拒絕了他熱情要與你分享的糖果,告訴他,寶貝,好吃的你自己吃;孩子七歲時,躍躍欲試地要替感冒的你煮粥,你告訴他,你隻需要好好學習就行;孩子十歲時,早就習慣了搶先上桌,一個人挑光了所有自己喜歡吃的食物;孩子上大學,明知你病了可等了一周也盼不來他的一個問候。孩子步入職場,隻挑光線亮麗的活幹,麻煩的、複雜的統統丟給別人,終於被人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