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診療事故

晚飯後,宋窈提著一隻黑色塑膠袋回到家。剛掏出鑰匙就聽見屋裏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響。她趕緊打開門,隻見母親披頭散發地坐在沙發上,一個男人一邊大罵一邊將茶杯往地上摔。

宋惠明一見女兒進門,第一反應不是求救而是衝她大聲叫道:“這裏沒你的事兒,快出去!”

宋窈冷笑,高跟鞋一踹,大步走到男人麵前,手提袋往腳邊用力一扔:“這是我家,滾出去。”

“小丫頭你先別凶,等你媽把錢還了我自然會走!”

宋窈麵不改色道:“再不滾別怪我不客氣。”

男人剛要抬起手,宋窈上前一步,高昂起頭顱:“你動手試試!”眼看一個拳頭就要落下,宋窈用胳膊肘擋住了。

宋惠明衝上前,拽住男人的衣服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哀嚎:“你放開她,不關她的事!你打我,要打打我!”

宋窈覺得很吵,伸手拿過桌上的水晶花瓶用力摔向牆麵,然後撇過頭來,雙眼怒瞪,衝宋惠明大吼道:“你不許哭!進屋去!”

話罷,整個兒世界瞬間安靜。宋惠明縮著脖子乖乖閉上了嘴,男人手頭頓了頓,表情跟著一僵,眉目間的猙獰被一絲不易察覺的膽怯替代。

短暫的緘默過後,宋窈沉聲問他:“她欠你多少?”

“三萬五。”

宋窈看向母親:“是嗎?”

宋惠明默不作聲。

宋窈暗暗瞪她一眼,從茶幾上摸過紙筆甩給男人:“留下賬戶,明天到賬。”

“我憑什麽信你?如果——”

宋窈冷冷說道:“我沒閑工夫撒謊。”

待宋窈摔上門,宋惠明才從散亂的長發間露出臉來:“窈窈,媽跟人合夥投資的美容店賠了點兒錢,所以才……”

“你不用解釋,我不想聽。也別說是為了我。”她指了指腳邊的黑色塑膠袋,“我公寓放不下,拿回來你幫著給收拾收拾。”話罷,轉身回屋。

宋惠明打開塑膠袋,裏麵堆疊著大大小小幾十隻毛絨玩具。她並未流露出絲毫驚異之色,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問道:“晚飯吃了嗎?媽準備做點扯麵!”

少頃,宋窈穿著身運動裝拉開臥室門,口吻冷到能讓夏天結冰:“不用。我約了羽毛球教練。”

來到距離小區不遠的體育館,宋窈站在場館門口環視一周,除了幾位練太極球的大爺大媽和場地另一端做熱身的大學生,再沒見到其他人。

宋窈正掏手機,那大學生四下張望一番後目光在宋窈身上停頓,跟著一路小跑過來:“您好,請問您是宋窈宋小姐嗎?”

宋窈頷首。

“哦,我是您預約的私人教練,我叫Thomas。”

宋窈不過是突然對羽毛球起了興趣,順手約了個距離近的。可她從沒想過這位自詡專業的教練是個無論看上去還是嚐上去都嫩得恰到好處小鮮肉。

“Thomas?你確定你是來教球的而不是來給我燙頭的?”

對方顯然沒明白她的意思,卻意識到她應該是開了一個玩笑,便紅著臉解釋:“不好意思,我三歲就跟家人移民到歐洲,目前回來度假,中文講得不是特別好。你叫不習慣我還有中文名字,我叫許淼。”

宋窈聽罷,調笑道:“沒關係的Thomas,我叫candy,nice to meet you!不過我想我們還是入鄉隨俗的好,叫我宋窈吧。”

跟做熱身的時候,宋窈不斷瞥向許淼。他身材勻稱比例協調,胸肌發達臀部緊翹,看樣子是個運動健將。

一節課下來,許淼一臉盡興,可宋窈隻感到要全身酸痛。

“口渴嗎?我去買水。”

沒多久,thomas拎著兩瓶水回來了,他遠遠兒地衝她揮手,走近一些,將左手那瓶拋給她,宋窈身子一斜,勉強接住了。

宋窈自詡見慣了各年齡階段男人泡妞的手段,正打算應對,許淼跟著來了句:“這瓶水五塊,你看是方便微信還是付現?或者下次給也行。”

宋窈被這份突如其來的耿直打了個措手不及,遲滯片刻,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認真的?”

許淼頂著一臉無辜,說:“認真!當然認真!出門左拐的便利店,明碼標價!”

宋窈突然覺得有趣,咯咯笑著,抓過他的手掌在上麵寫下一串號碼:“微信支付。今天我請你。”

……

深夜,無花巷巷尾的露天酒肆。

這日小聚宋窈本能想要回避,然而當秦川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她抬眼掃視這間酒店房間般整潔而空**的公寓,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要說勉強,她恐怕最不願見到寧汐。即便兩人都好強,但宋窈心裏清楚寧汐跟自己不一樣。如果說自己是攻擊型人格,那麽寧汐頂多是防守型。她不會主動出擊,除非對方膽敢傷害她,她必一舉償還!

好在寧汐是個要麵子的人,做事一向分得清場合握得準分寸。就算剛才跟人打了一架,可必要關頭依然能做到心平氣和有禮有節地給人家添茶。

此時的宋窈著一襲落至小腿的白色襯衫裙,長筒麂皮平底靴,長發在腦後高高束起。她事不關己地靠坐在牆角,端著杯馬提尼小口小口地抿。

待服務生將氣泡水分給在座的每一位,秦川湊向圓桌中央,神神秘秘地說道:“你們知道麽,我一直以為林俊安生病是近兩年的事兒,可最近聽我一阿姨說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表現出行為異常了。他甚至企圖跳河自殺,幸虧被好心人救了起來。當時家裏沒太當回事兒,以為是學習壓力太大。”

“後來呢?”晴子好奇。

“後來什麽?沒死成唄!”秦川說完,“嘎嘣”咬開一顆開心果。

宋窈拈起一顆填了番茄的橄欖,放入口中用舌尖輕輕地裹,故意扮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來。

然而這其中因果,她又怎會全然不知曉?

自打林俊安入院,宋窈曾單獨前去探望。好幾次都看見肖瑾容站在床角抹眼淚,口中似乎還念叨著些什麽。要說最奇怪的一次還是在上個月末。當宋窈提著隻果籃走到樓梯口,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麵向窗外接聽,再一回頭正好撞見幾名醫生跟護士將一臉猙獰的肖瑾容往病房外麵拖。她一邊掙紮一邊歇斯底裏地咒罵著些什麽,待宋窈掛斷電話,她已經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鮮為人知的是,整棟樓裏與肖瑾容走得最近的就是宋惠明。特別是在林俊安接受治療以後,肖瑾容似乎突然明白了何為“同是天涯淪落人”。輾轉難眠的夜裏,她披著件睡衣敲響宋惠明的家門,有時候兩人相顧無言大半宿,有的時候哭天抹淚到天邊魚肚。但更多時候,肖瑾容跟宋惠明大吐苦水。

宋窈聽母親說起過,當年林俊安的父母塞錢將他轉入最好的中學,卻因為經濟壓力跟過度的付出怨言倍出。沒多久,林俊安的性格開始發生轉變,從聽話的優等生變成了反抗父母挑釁一切的差生,臨到高考前夕更是報複性地大肆玩樂夜不歸宿,高考期間更是在網吧度過。父親每次出差回來,聽完母親的狀告就對他一頓毒打,不問緣由且從不道歉。

宋窈說完這段話,所有人都沉默了。寧汐環抱雙臂,雙唇緊繃。彼時的她也好不到哪裏去,中學那會兒她曾與林俊安一同反抗家長離家出走,宋窈給他們製定路線跟逃跑計劃。可還沒出城就被警車送回了家,寧汐一進門便遭到寧昌德一頓打……

每每提起林俊安,她又何嚐不曾想到時光深處那個年少的自己。

淩晨一點半,寧汐驅車回家。打開房門,隻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她下意識開口問道:“您怎麽來了?又跟我媽吵架了?”

對方沒回答。

寧汐當即一愣,打開燈,情不自禁叫出聲:“你怎麽在這兒?”

賀宇韓緩緩轉過身來,答道:“我敲門沒人應,打電話關機,後來幹脆開門進來了。”

“出什麽事兒了?”

“……沒什麽。”他斜眼看了一眼掛鍾,“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哎——等一下!找我有事嗎?”

“再說也不遲。”

他的語氣相當低沉,沒等寧汐問出個所以然來便轉身帶上了門。

翌日,寧汐被鬧鍾叫醒,習慣性從床頭摸過手機刷新聞。接連好幾條都是相同的報道,大概是說本市一赫姓女大學生因情感問題跳樓自殺,家屬及男友把責任全部推給了一名賀姓的心理谘詢師。

寧汐瞬間聯想到了什麽,被子一掀赤腳飛奔到對門。

賀宇韓貌似一晚上沒睡,耷拉著腦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寧汐踮起腳,唰地抬高手臂,恨不得將屏幕湊到他眼底:“昨晚是想跟我說這件事嗎?”

賀宇韓遲疑片刻,點頭承認。“她叫赫小敏,我的一位來訪者。昨天早上出事兒,下午家屬找來鬧事,把我家砸得一塌糊塗。後來我找物業把人趕走,可不想再在家待下去,就到你那兒躲清淨。”

“對不起啊,我昨晚跟朋友們出去了。”

“我沒怨你的意思。”他勉強擠出一絲笑,看上去糟糕透頂。

“你打算怎麽應對?”

賀宇韓摸了摸胡茬:“不知道。可逃避肯定不是個辦法。我先冷靜一下,想辦法把事情搞清楚,若真是我的責任我也沒打算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