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她是因我而死

泯滅的光線中,寧汐被手機鈴聲吵醒。想到早上有份合同要簽收,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

“寧汐,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去一趟機場?”

原來是秦川。

“出什麽事了?”她迅速掃了一眼屏幕,淩晨三點半。

“譚宛突然給我發信息說要出國,我想趕去見她!”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寧汐半夢半醒。

“先別問那麽多,拜托你幫幫忙。”

“幾點的飛機?”

“不知道。”

“哪趟航班?”

“不知道。”

“往哪兒飛總該知道吧?”

“不知道。”

這回答令寧汐清醒了大半:“這三更半夜的你逗我玩兒呢?機場那麽大,你連人幾點往哪兒飛都不知道這可怎麽找?”

“我沒想好該怎麽辦,可我就是得去見她!必須去!寧汐,我平日裏很少找你幫忙,這回算是求你了好嗎?”

寧汐掙紮著坐起身,擰亮台燈,說:“那行,你準備準備,我快到樓下給你電話!”

整整一路,秦川不停打手機,可譚宛似乎有意與之較勁,打死不接聽。看得出他心急如焚 ,好幾次去扳車門把手都被寧汐及時叫停:“怎麽著,還準備跳車不成?你先別急,她還沒飛呢!”

“你怎麽知道?”

“打得通說明還沒登機!還存在見麵的可能性。哎我就不太明白了,不就是一姑娘嗎?早見晚見還差這麽幾天?十幾天?幾十天?至於嗎?可真是不可思議!”

等車子開上機場高速,秦川突然問寧汐:“你說,什麽是愛情?”

寧汐泛起一個激靈。沒等她回答,秦川接著說道:“愛情真是個偉大的東西。你知道麽,我第一次見到譚宛的時候,那隻是一粒火星燃起,和她交往那會兒像是又添了一把柴,到了我們同居那會兒就好比幹柴上又澆了一桶油,可分手的時候,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世界的氧氣。

寧汐在地下泊車的時候,秦川早已如脫韁的野馬奔向人流。待他發瘋一般找遍整兒值機大廳,卻沒找到譚宛的身影。再打過去,她的手機提示關機。

秦川躲在飛機巨大的翅影裏掉眼淚。他感覺自己正被一股無以名狀的沮喪拽住衣領用力搖晃。

“我被拋棄了。我終於被她拋棄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寧汐!”

不知不覺間,寧汐跟著濕了眼眶:“她會回來的,再等等,等等好嗎?等到你把想說的話都準備好了,她也就回來了。”

“真的會嗎?”

“一定。”

……

最近幾日,秦川可謂夜不能寐食之無味。他似乎對周遭的一切失去了興致,整晚整晚將自己反鎖在空****的實驗室,隻想對著數據發呆,順道兒為這段無聲告別的戀情默哀。

這日,他一如往常鑽進睡袋。正要合眼,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以為是譚宛,怎料是宋窈打來的。

“我被人跟蹤了,就在離你們實驗室不遠的一條小巷,是死是活就快要不知道了,快來救我!”

沒等秦川問清確切地點她便掛了電話。正愣神,手機丁零一聲響,係統提醒開啟共享定位。

秦川從睡袋裏爬出來,不情不願和衣下樓,途徑東景南口的時候路邊圍著一群人,聽說那邊剛才發生了一起車禍。他顧不上觀望,匆匆繞過人群繼續往南走。

主路行過大半,秦川跟隨定位拐進左手邊的一條小巷。巷口很窄,目測寬度容不下一輛計程車。月黑風高,氣氛越發緊張。眼看著就要與對方會和,隻聽前方不遠處傳來“啊——”的一聲!

“宋窈!”秦川高呼道。餘光邊緣寒光一現,是宋窈手包上的亮片。

秦川摸準位置衝上前,一把將宋窈拽到自己身後。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從正前方竄了上來。

英雄不在,美人獨當一麵;英雄在場,美人羸弱不堪。說不緊張是假,宋窈隻覺得耳畔嗡嗡作響。她下意識雙臂抱膝蜷成團狀蜷縮在一處牆角。不知過了多久,她從雙膝之間抬起腦袋, 那黑影已了無蹤跡,隻見秦川一動不動伏在不遠處的地麵上。

宋窈立馬上前查看:“你受傷了嗎?傷哪兒了?秦川?秦川?”

半晌,秦川好不容易仰起臉,呲牙咧嘴地擠出一句:“摔……摔了一跤。”

完事兒以後,秦川拖著條瘸腿要返回實驗室,宋窈執意送他去醫院,秦川拒絕。宋窈拗不過,索性找附近一間24小時藥店買了碘伏跟紗條,拉他在花壇邊坐下。

“知道是誰跟蹤你嗎?”上藥的時候,秦川趁機問道。

“大概知道。”

“是誰?”

“我最近接手的這個項目牽扯到多方利益競爭,應該是對手。”

“暗殺嗎?你這職業可真夠危險的!”

“所以俗話說得好,男不娶銷售,女不嫁采購。”她深深自嘲,“對了秦川,你不是討厭我嗎?怎麽,我一個電話你就立馬現身了?”

秦川支支吾吾老半天,說道:“我的確不喜歡你的某些作風,但畢竟同學一場,我也不想你出事嘛。”

包紮完傷口,秦川幫宋窈攔了輛出租車,保險起見拍下了車牌號。然後他隻身回到實驗室,剛才拉開睡袋,手機再次響了起來。他以為是宋窈,看都沒看就接起來。

“喂?請問是秦川嗎?”

“對。”

“這是譚宛的手機,她出事兒了,你方便來一趟嗎?”

“譚宛?譚宛不是在國外嗎?”

“國外?沒有啊。她在人民醫院,南環路這邊。”

“她出什麽事了?”

“車禍,正在搶救。”

……

待秦川趕到醫院,一張輪床正從搶救室被推出來,**躺著一個人,從頭到腳蒙著塊白布。沒等秦川反應,隻聽身後一聲哭喊——“譚宛——譚宛你醒醒啊譚宛!”

秦川隻聽腦門兒”轟“地一聲悶響,全身上下的血液停止了流淌。這是什麽劇情?這是她的小宛?不!他不信!小宛明明已經出國了,這塊白布下躺著的又是誰?他不信!不信!

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向他靠近。秦川認得,她是譚宛的高中同學,他們曾在譚宛的同學聚會上見過一兩麵。秦川將她拉到一邊:“譚宛不是出國了嗎?她是…….”

女孩無比冷靜地答道:“譚宛沒有出國,她隻是想要徹底避開你。”

“避開我?為什麽?”

“上個月她被查出慢性腎衰,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估計是為了不讓大家惦記才編出了這麽一個蹩腳的謊言。

“那車禍——”

“可是後來,她發現率先放不下的竟是她自己。最近她常常去你們實驗中心附近希望能跟你巧遇。今晚一樣,可不幸的是,過馬路的時候可能沒注意……”

秦川低眸,聽著聽著又猛地仰起臉:“實驗中心?她怎麽知道我在哪間實驗中心?她怎麽知道我在實驗中心而不在家裏?”

女孩瞥過臉,輕聲回應道:“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不是的,這不是真的!我在做夢,噩夢!”秦川說著,掄起胳膊扇了自己一耳光。當臉頰傳來一陣火辣而清晰的痛感,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秦川自始至終都沒有勇氣掀開白布看她一眼,更不願做出最後的告別。直到輪床被推走,他才猛地轉過身,一個大步跨到女孩麵前,一時之間,情緒失控:“你為什麽打給我?為什麽叫我來?她不是譚宛!你們都弄錯了!我的譚宛不該在這裏!告訴我這是你們共同策劃的惡作劇!譚宛隻是想甩掉我!她沒有死,她不過是想徹底甩掉我罷了!!!”

終了,站在門側觀望的醫生走上前,拍了拍秦川的肩膀,沉著一口氣說道:“節哀順變。小夥子,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

…….

秦川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一宿,直到天邊泛起淡淡的魚肚白這才搭車回家。李玉琳去晨練,一拉門,被兒子僵直的的身影嚇了一跳。

“寶貝,這是出什麽事兒了?”她伸手,想要揉散秦川的一對黑眼圈。

秦川一閃:“媽,譚宛死了。”

李玉琳狠狠一頓:“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上,車禍。”

兒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可是把李玉琳嚇得夠嗆,她連忙彎腰給他換鞋,然後扶他在沙發上躺下。

“寶貝兒你也別太傷心了。她是挺可憐的,但你倆畢竟分手那麽久了。媽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天性善良。”她頓了頓,剝了根香蕉遞給他,“可是你回頭想想,幸虧你當初聽媽的話跟她分手了,要還在一起,那你現在不得痛不欲生啊!”

秦川聽著聽著就變了臉色,沒等李玉琳把話說完他“噌”地一下跳起來。

“媽,這話您還真是說錯了。如果當初我倆沒分手,今天根本就不會是這個結果!你知道我現在什麽感覺嗎?就像是五髒六肺被扭成一團扔在絞肉機裏攪拌,我恨不得被車撞的是自己!你怎麽能這麽刻薄,怎麽能在我心上插刀子呢?”

“媽隻在乎你的感受,因為你是我的兒子,譚宛她一個外人,說到底她的死活跟我又有什麽關係?”

“在乎我?如果真的在乎我,媽媽難道不應該愛屋及烏?恐怕你最在乎的還是自己的感受!小時候我想養狗,你說寵物狗傷人事件數不勝數。我跟你爭辯,你硬是從報紙上剪下幾十條新聞往我眼前一鋪,你說你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我被惡犬追趕的畫麵。你的種種擔憂讓我度過了一個誠惶誠恐的童年,你的時時處處謹小慎微為我搭建了一座最柔軟也最險惡的牢籠。

後來我認識了小宛,初戀總能讓人傾其全部。有次譚宛同事從歐洲旅行回來給大家帶了西班牙火腿作為禮物。她舍不得吃,專門留給我。可是你說什麽?你當時二話不說把食物扔進垃圾箱還臭著臉對著她大呼小叫,你說,生肉怎麽吃?你不要命我兒子還要命呢!”提到譚宛,秦川不自覺地嗚咽。“為了抹去你的擔憂,我放棄養狗;為了滿足你的要求,我弱化內心的自我;為了平衡你內心的不安,我跟譚宛提出分手。可你知道麽,就是因為媽媽我才變得很沒用!”

說到這兒,他不禁在心裏大扇自己耳光。快三十的人了,本該是成家立業感恩父母的年齡,自己卻像個叛逆小青年似的跟母親吵架。多諷刺啊!

秦川說完,摔門離去,留李玉琳獨自坐在晨光的陰影裏。

李玉琳記得秦川第一次上幼兒園,不是兒子拽著她的衣角哭,反倒是她將兒子緊摟在懷裏掉眼淚,久久不肯放開。在生命中很長的一段歲月裏,她隻有一個願望:如果可以,多希望兒子永遠不會長大,在她的臂彎裏待上一輩子!不要他自立,不要他掌握任何生存技能,她心甘情願做他一輩子的避風港,而他永遠不必學會堅強,隻做她心頭那個最親愛最可愛的小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