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很高興你也喜歡我

不體檢哪哪兒都沒反應,一體檢反倒查出了個糖尿病。寧昌德起初拒不接受,一口咬定是院方弄錯了,他一精力旺盛的中年人怎麽可能得這種病?直到二次確診,他才徹底泄下氣來。

高美蘭拿著張白紙黑字的診斷書守在床邊悉心安慰,她說老寧啊,咱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誰沒點兒大災小病?你看老秦去年心髒搭了橋,玉琳姐半月板受損,最嚴重那會兒直接用上了輪椅。咱現在既然發現了問題,那就應該勇敢麵對積極配合治療!”

周末,秦南軒一家前來探病,看寧昌德氣色不錯講起話來鏗鏘有力也就放鬆下來與之閑聊。提到秦川,李玉琳立馬接過話來,“別看我們秦川賺錢少,可一旦大節小假總不忘給家裏人分派紅包。”

又在自賣自誇了!寧昌德一聽,鬥誌瞬間被點燃。人前說寧汐怕紅包限製了額度通常直接轉賬,等人走了卻跟高美蘭抱怨自家閨女不如別人家的孝順。

剛出院沒幾天寧昌德就組織了一場家庭會議,其主旨無非是給寧汐提出種種無理要求——

“最起碼一周回來給我做一次飯!”

“最少每個季度帶我旅行一次。”

“明明住得這麽近,有時間見客戶卻沒時間回家來,客戶能代替你親生父母嗎?可別等你爸死了你再後悔!”

經過這件事,寧汐本來已經心軟了,可老頭兒強人所難的態度令她心生反感。

“一周做一次飯可以,可這旅遊的事兒真是說不準。見客戶是為了工作,跟見爹媽完全兩碼事兒,您鬧不清主次我自己還是得分清的!”

這冤家又在跟自己頂嘴了!寧昌德氣不打一處來,果斷搬出那套養育之恩作為要挾:“我養你這麽大計較過得失嗎?還不是凡事以你為圓心,一切以你為最重!”

“爸您跟我提要求可以,您提點兒合理的行不行?”

“我怎麽不合理了?不過是要求你孝順點兒!”

“父母不該教孩子孝順,要教孩子如何去愛!”

眼看一出唇槍舌戰就要開場,高美蘭一句“幫媽做飯”將寧汐拉進廚房。她一邊扒拉著菜幫一邊說著:“你爸這人一輩子就這樣,付出一丁點就記得特清楚,生怕誰忘了他的功勞!不過你別生他的氣,他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寧汐從冰箱拿出聖女果,清水一衝,往高美蘭口中一塞:“刀子嘴就是刀子心!我爸說話簡直難聽至極!父母之恩當湧泉相報是對的,可他要求太苛刻。媽您別怪我,我現在處於事業上升期,大半條命賣給了公司剩下小半條命捏在手裏苟延殘喘。在家事上我也隻能盡力而為,有時候真顧不上那麽多。”

高美蘭也是個要強的人,對女兒的處境自是了然,安慰道:“你爸也就是嘴上說說,大事兒上他還是能拎得清的。再說了,不還有媽呢嗎?趁爸媽腿腳還靈便,你把自己活好就是了!”

話雖這麽說,可查出動脈粥樣硬化之後寧昌德更是幺蛾子不斷。身心俱遭到打擊的他徒生出一種近在咫尺的生死恐慌,怕自己提前離世抱不著孫子便催促寧汐趕緊戀愛。怕女兒不從,他甚至要挾說:倘若三個月之內帶不回一名合格男友,他就要親手在各大網站張貼“征婚”啟示。

從放話那天開始,寧昌德果真主動張羅起女兒的相親事宜。婚姻中介一家一家跑,電話一通一通要。然而見過的男人沒一個令他滿意,他不與寧汐講,隻是跟妻子抱怨,高美蘭心裏再清楚不過,哪裏是人家條件不夠好,隻是在老頭兒心裏凡是想染指女兒的男人統統居心不良!

寧汐被老頭兒一出接著一出折磨得夠嗆,想找人傾訴,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想到了賀宇韓。

“我爸又在逼我結婚了。他也不想想,人生大事兒我可能讓別人給敲定嗎?他忙裏忙外,我最後也不過假模假式走走過場罷了。”

寧汐講得眉飛色舞,怎料賀宇韓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以為你早已經心有所屬了。”

寧汐錯愕:“為什麽?”

“那天……你好像並沒推開我。那是本能反應,表示你接受。”

世間竟真有如此厚顏之人!寧汐麵頰一紅,開口狡辯說:“我以為你喝醉了才沒跟你計較!”

“是醉了,但吻了誰都搞不清那還了得?”

“既然醉了就不是認真的!”

“現在補上一個認真的怎麽樣?”賀宇韓壞笑道。

“……”

沒等寧汐反應,一個濕熱的長吻淩空落下。

周日,江源約了晴子帶小羽去郊遊。返程的時候已然夕陽西下。江源感到口渴,將車子停靠在近郊一處空地,回頭去看,小羽已經在後座兒睡著了。

“要不要下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他扭頭問道。

“好呀。”

江源從後備箱取出兩張折疊椅。晴子坐在田野間,望向滿天星辰,轉眼之間,肩上多了一條毛線毯。那毯子明明是嶄新的,可晴子湊近了聞,卻有一股洗滌劑的味道。

“你的車裏應有盡有,簡直就是個百寶箱。”

江源以為她指毛毯,含含糊糊地解釋說:“哦,是給小羽準備的。”

晴子半信半疑:“這明明就是成人毯嘛,我以為你會給她準備兒童專用的。”

江源不自然地停頓,說:“希望她快快長大嘛!”

……

“晴子——”

“江哥——”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你先說。”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父母最近開始催婚了。”

江源神色微滯,下意識做出吞咽的動作。然後,他習慣性從內兜裏掏出一隻粉色塑膠小手環置於指尖把玩。

“這是什麽?”這舉動引得晴子好奇。

“小羽出生時醫院為做標記給紮在手腕上的小手環。我一直隨身攜帶當作護身符。”江源說著,將手環揣回胸口。

“對了,剛才說到催婚。你……有合適的對象了嗎?”

“恐怕……還沒有。”晴子說著,看向江源的雙眸,見他遲遲沒有回應,反問:“你呢?”

“我……… ”目光交織的瞬間,他下意識撇開臉,“小羽還小,我——”

怕氣氛陷入尷尬,沒等他說完晴子便搶著說道,“哦,我還以為……以為你……”

“晴子……”沉吟良久,江源忽然攤開手掌托起她的下顎。晴子微微一怔,想要躲開卻又有些不舍。她試圖說點什麽作為回應,可生怕自己一個輕微的舉動便會令他抽回手。可最終她還是從溫暖的掌中逃脫,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在後排的安全座椅上停留——

“江哥,小羽好像醒了。”

回程的路上,江源挑了首李宗盛的《山丘》。孤零零的城市公路,仿佛整個宇宙都已經熄燈。他左手夾煙,右手捉住方向盤,手臂斜斜探出窗外。

不久,汽車駛入一條不見星月的山底隧道。江源鬆開手指,任煙頭隨風翻滾,直至消失在後視鏡的邊緣。他搖上車窗,將音樂聲調大。換過緊握方向盤的右手,將晴子的手掌從膝蓋上拿下,溫柔扣於兩座之間。

晴子聽著公路電台,耳邊混沌響起類似於“悲歡離合”這樣的詞匯,心內所有的情感一觸即發。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希望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彼此是能夠被對方緊握住的,時光再怎麽流逝,這感情都是不會被衝淡的。

她希望這輛車就這麽無休無止地勻速駛下去,無論80還是800碼。她希望刹車失靈,沿途的所有阻礙統統褪去。她的眼前甚至出現了《寂靜嶺》中的橋段,道路的邊際無端蒸發,他們被困在隻有兩個人的世界裏。而不同的是,彼時彼刻,她可以扔掉全世界,一條綿延無盡的隧道就足夠了。

江源回眸,看向她被斑駁光影刻畫的側臉,心生一抹哀愁。

有一種愛,就是像我對你這樣,遠遠地,用一點微弱的想象張望。給這暗下去的歲月塗一抹蚊子血。喜歡你這麽久,我都不知道我是在用想想問吃對你的愛意,還是在用你維持想象的能力。

我是多麽想要靠近你,卻又不敢靠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