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愛的延續

翌日。

高美蘭剛走到學校門口就接到了鄰居的電話：“高校長，寧主任在衛生所門前的麵攤暈倒了，恐怕是低血糖，我剛給他打了葡萄糖現在正讓救護車正往市醫院送呢，你趕緊去一趟。”

高美蘭掛了電話，跟教務主任交代幾句立馬趕往醫院。

即便心亂如麻，她還是有條不紊地辦完了所有手續。她本不願打擾寧汐，可院方下了病危，這才不得不打給她。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高美蘭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就被一記重錘擊倒在地。醫生說情況不容樂觀，建議轉往更大的醫院且必須立馬動身。

寧汐趕到的時候，寧昌德正躺在急救室裏，麵無血色，雙目緊閉。寧汐看著一紙病危通知書，有那麽一個瞬間感覺四周“唰”地一下熄了燈。她感覺不到四肢，感覺不到呼吸，就連自己的名字都簽錯了兩次。之前的確聽做外科醫生的朋友提起過，這種生死攸關的場麵在醫院裏很常見，有的家屬簽著簽著就開始放聲大哭，有的甚至當場忘了自己的名字怎麽寫。

高美蘭對這紙決定生命走向的契約很是抗拒，最後隻好由寧汐提筆。簽完之後，她站在搶救室門口張望，久久沒能從錯亂中走出來。她開始後悔，後悔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跟父親發火，她甚至懷疑是自己將父親氣倒的。現在看來，就算他要五十萬她也想方設法去湊，人命跟親情麵前，那點身外之物又算得上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有小護士從門後走出來拍了拍她的肩，說病人已脫離生命危險被送往加護病房。寧汐這才意識到自己保持簽完字的姿勢，已經站了半個多小時。

寧汐跟賀宇韓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整座城市華燈初上。她接過他遞上來的麥茶，舉目望向蒼茫夜色。

“實在是是太過漫長的一天。”她深深感慨著。

“好在叔叔並無大礙，暫時可以鬆口氣了。”

“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明天院方給安排全麵體檢。”寧汐舉頭，將渙散的目光拋向遠方。

老頭兒急救這事對寧汐觸動不小。也是在此時此刻她才很是意外地發現，打從清早接到高美蘭電話的那刻起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老頭兒身上，工作相關完全拋在了九霄雲外。

“說來也是奇怪，經曆短短的一天，我的腦子裏全都是跟老頭兒之間特溫馨的畫麵。記得剛上初中那會兒，有次月考我沒考好，我爸狠狠責備我，我跟他大吵一架兩個周沒說話。結果學校慶元旦晚會那天我們班裏突然進來了一隻大熊人偶。它做各種動作逗大家開心，還專程跑來跟我互動了很久。後來掀開頭套我才發現，那隻大熊竟然是我爸扮的！”說到這兒，寧汐停了下來，自顧黯然神傷，淚水砸向腳麵。良久，賀宇韓不動聲色地張開胳膊，將她的腦袋輕輕置於自己的臂彎深處。

然而他的安慰並未令寧汐釋懷。事實上，這裏還有一段小插曲。

醫生提議轉院的時候，情況十分緊急。高美蘭實在抽不出身，隻好讓女兒先去奶奶家借三萬塊錢救急。寧汐先打了通電話說明情況，可惜是姑姑接的，姑姑不慌不忙地說奶奶下樓遛彎去了，讓她幹脆找別人問問。在這個人命關天的時刻，姑姑事不關己的態度令寧汐咬牙切齒。她話不多說，一口氣殺到奶奶家。奶奶是老幹部，退休金不低，然而當寧汐提出借錢她卻一口拒絕，一口咬定那點兒錢是留著養老用的。

“我媽跟奶奶關係一直不太好，這一點我打小就知道。可長大後我才明白，她倆之間並非單純的婆媳問題，而是因為我爸跟奶奶之間就不怎麽親近。後來我才聽說，奶奶因為她父母重男輕女打心眼兒裏討厭男孩，所以對我爸的態度一貫冷漠。特別是在我姑姑出生以後，我爸覺得是姑姑剝奪了奶奶對他的愛，所以對我姑姑很冷漠。”說到這裏，寧汐輕輕歎了口氣，繼續道，“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不乏為一件好事兒。奶奶的見死不救讓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家老頭兒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別看他這輩子崇尚權威氣勢淩人，那是因為他沒被愛過。你曾今告訴過我，強烈的攻擊性源於安全感的缺失。後來我就在想啊，一個沒得到過愛的人又怎會懂得如何去愛別人呢？這麽說來，我爸已經做得很好了。”

賀宇韓輕撫她的肩膀，說：“你知道麽，童年極度缺乏父愛母愛，年邁時會給已成年的孩子不斷添亂。”

話落瞬間，他不覺低眉，目光跟著變得黯淡，一個輪廓在腦中閃過。他還好嗎？倘若他還活著，此時又在哪裏過著怎樣的生活？

想到這兒，嘴角不禁咧出一絲苦笑，此前二十年，是死是活他又何嚐關心過？現在心生惦念，究竟是為他還是為了自己？

哪有什麽念念不舍，不過是觸景生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