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受騙

吃完蛋糕,大家小坐一會兒動身離開。背影中,林俊安從床下掏出紙筆——

“今天是寧汐的生日,我當然記得。可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們並沒有拋棄我,反倒是跑來找我一起慶祝!蛋糕真甜,前所未有的甜,是小時候的感覺。入口的一瞬間,我簡直有種飄飄欲仙的錯覺,肉桂的味道讓人恍惚,香草的氣息更是迷離。還有大家看向我的眼神,跟小時候一樣單純。寧汐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乖乖女了,她真的長大了,堅強又獨立,無論講話還是做事似乎都比以前硬氣了不少。

寧汐,生日快樂!原諒我沒能及時為你準備些什麽。但願你不要失望,它,便是我能留給你的唯一的禮物。”

回到公司,寧汐繼續著一天的忙碌。午餐時間她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叫她下午回家吃飯卻自始至終未提到生日的事,這令寧汐感到有些失望,她說手頭事多就不回去了,可放下電話沒多久便收到了母親發來的微信紅包。寧昌德那邊倒是沒任何動靜,寧汐想想也罷,準備了深夜派對,叫了幾位朋友簡單慶祝了一番。

到家已經過了午夜,寧汐讓俞揚帆跟著上樓,順便把第二天要交的文件帶回去。剛才推開門,隻見寧昌德趴在餐桌上,桌麵上放著幾碟小菜,中央眾星拱月般擺著隻水果蛋糕。 悉悉嗦嗦的開門聲吵醒了他,寧昌德睡眼稀鬆看向門口,目光聚焦的瞬間,低聲問了句:“回來了?”目光掃過掛鍾這才猛地一驚,半信半疑地望向女兒:“一點了?加班到這麽晚?”

寧汐正要說話,彎腰換鞋的俞揚帆“謔”地直起身子——“叔叔。”

寧昌德的警惕性拔地而起:“小俞?這麽晚你來幹嘛?”

“叔叔不知道嗎?汐姐今天生日,我們幾個給她慶生去了。”

當寧昌德意識到女兒忽略了自己,心靈的傷感瞬間化為憤怒的防禦:“怎麽,你爸等你這麽久你竟然跑去跟別人慶祝?”

“我怎麽知道您要來呢?一整天都沒動靜,還以為您根本忘了這件事!”

“這話說的也夠沒良心了!我不給你發消息了嗎?”

“沒有啊!”寧汐掏出手機看了看:“哦,下午跟領導匯報項目那會兒放靜音了,現在才看見。”

寧昌德屏住一口氣:“我去把菜熱熱。”說著就要端起盤子,卻被寧汐叫停——

“不用了,我跟朋友們吃過了。”

“吃過了?”寧昌德這下徹底不樂意了,筷子一摔,喝道:“你想過你爸沒有?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麵吃香的喝辣的的時候你爸正饑腸轆轆等你回家?怎麽,翅膀硬了?不把家長放在眼裏了?”

看老頭兒這麽不分場合無理取鬧,一股無名火打心底裏唰唰往嗓子眼兒裏冒:“爸您發什麽火啊?這菜現在熱也是熱,明天熱也是熱,放著明天吃不一樣嗎?何必非得趕在現在呢?”

……

眼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到不可開交,俞揚帆連忙上前勸架:“叔叔您消消氣,寧汐姐生日,她就是想叫上大家一起放鬆放鬆,其實也沒什麽不對的。”

“你這是替誰說話呀?”寧昌德高呼一聲,二話不說破門而出。

寧汐追出去,這才注意到賀宇韓不知何時站在門外觀望。她看向他的眼,不由停下腳步。

俞揚帆正要幫忙去追,卻被寧汐攔下了:“家裏的事哪好意思讓你插手啊。你坐一下,我給你拿資料。”

“叔叔這脾氣也真是,說發火就發火。”

寧汐低頭沉吟:“他應該也是出於關心。”

“關心也不能二話不說給你罵一頓吧?再怎麽說今天是你生日啊!”

寧汐輕歎一口,目光掃過牆麵上的掛鍾:“無所謂啊,反正十二點都已經過了。”

“姐,我特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爸媽有時候一樣,用力過猛的關心常常讓人苦惱。很多時候我並沒有讓他們為我做任何事,可他們總喜歡打著關心的旗號自作主張。心血**的時候做了事卻又得不到回饋就開始抱怨,抱怨自己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好像他們多了根白發、長了條皺紋都是我們的錯。”

理解?他真的能夠理解嗎?寧汐盯著一桌冷掉的飯菜出神,心裏實在不是滋味。是該埋怨老頭兒破壞了最後一刻的好心情嗎?她沒理由更沒資格;還是怨自己隻圖自己享樂不照顧父母的情緒?可她又似乎並沒有做錯什麽。

送走俞揚帆,寧汐上樓回家。剛在沙發裏躺下,賀宇韓又來敲門了,這一次,他的手上多了一隻蛋糕盒:“雖然時間過了,但還是要祝你生日快樂!這是我自己烤的戚風蛋糕本來應該早些拿給你的,可剛才……”

“謝謝你。”寧汐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醜,不好意思讓你見笑。”說著伸手接過,“我……睡不著,進來坐一會兒好嗎?”

賀宇韓點點頭:“我也不困,昨天睡了一下午。”

寧汐安頓他在沙發上坐下,迅速將餐桌上的食物收進冰箱。再出來客廳的時候,她端著整隻戚風,上麵插著一組彩虹蠟燭。

火光亮起,她看向他的雙眸:“不介意的話一起許個願吧。”

賀宇韓沒拒絕,輕輕閉上雙眼,他的表情安詳,睫毛微微顫抖著。

寧汐麵對著這樣的張臉,像是麵朝深夜平靜的海麵,潮濕、冷峻、卻又沁人心脾。她忽然被一股油然而生的感慨緊緊攥住。俞揚帆一向表現得大義凜然,特別是在維護她這件事上絕對首當其衝。他擁有一種為了心之所愛甘願赴湯蹈火、同仇敵愾的氣質,而這種氣質恰恰最受年輕女孩的青睞。

然而俞揚帆疏忽了,寧汐並非一般的女孩。

而賀宇韓則有些不同,他習慣冷眼旁觀,看似事不關己實則冷靜分析。他從不輕易言語甚至惜字如金,可但凡開口勸說必然合情合理擲地有聲。

兩個男人在麵對同一個命題時給出的不同的立場,冥冥之中左右著寧汐的情感走向。她需要的不是一個遇事滿懷熱血首當其衝維護自己的小弟弟,而是一個冷靜的,客觀的,麵對問題極具分析力跟判斷力的成熟男人。

蠟燭熄滅的瞬間,賀宇韓緩緩張開雙眼,輕言細語地說道:“我經常在想,如果親人之間跟愛人之間能夠用恰如其分的微笑跟話語來表達愛與牽掛,那該有多好?我一直以為,父母與子女之間再多的不滿跟執拗,換個角度來看都是被壓抑的愛與擔憂。”

……

自打秦南軒買了小汽車,寧昌德便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偶爾在小區遇見,他就想方設法讓人家載他一程。他也常常在家人麵前念叨,說什麽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需要代步工具啊,什麽孤家寡人時不時需要去周邊市鎮散個心啊,什麽退休了就應該多掌握一門生存技能之類之類的。高美蘭一聽這茬兒就心煩——

“我還不了解你嗎?就知道要要要,到手後立馬不稀罕。再說了,你有駕照嗎?”

寧昌德立馬反唇相譏:“我是不會!可我願意學啊!”

年初,距離公司不遠的地段開發了一塊新樓盤,巧就巧在開發商之一正好是江源的朋友,在江源的牽線之下,寧汐有幸以九五折的優惠拿下。為了存夠首付,寧汐省吃儉用,減少外賣的次數,減少衣著上的花銷,熱衷於口紅的她甚至連彩妝店都很少逛了。

好不容易存下十多萬,老頭兒突然說要買車。寧汐本來不想給的,可老頭兒硬是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沒辦法,寧汐隻好背著高美蘭拿出十萬塊給他。

然而這事兒過去沒多久,某日,寧汐被一個火急火燎的電話催回家。剛開進小區便看到老頭兒正繞著一小塊綠地打轉。看見女兒的瞬間,老頭兒一腳衝了上來。

“閨女,你手頭還有閑錢嗎?你爸這回可是栽到陰溝裏了!”

“出什麽事兒了?”寧汐腦門兒一涼。

“我上個月不是從你這兒拿了十萬塊嘛,本來是想要湊出一輛車的,現在可好,算你爸倒黴,錢全被微信裏一賣黃花梨家具的給騙去了。”

“騙了您多少?”

“九萬八!”

寧汐一聽差點兒沒背過氣兒去,“那趕緊報警啊,您找我有什麽用?”

“哎呀不能報!這一報警察肯定要來家裏調查,一調查你媽可不就知道了嗎?到時候我可怎麽跟她交代啊!”

“不行!這事兒必須報警!”

“你別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我逼您?上次茶葉那事兒我們就沒追究吧?您怎麽還不吸取教訓啊?”

“上次……上次跟這次不一樣!上次我又沒被騙錢!對了閨女,你不是還有錢嗎?你看能不能再拿出幾萬給爸救個急讓爸先把車的事兒解決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您就不能把買車的事兒往後擱擱嗎?”

“那不行!這一碼歸一碼!我都跟鄰居們放話了,說下月初就能開上新車,要是兌現不了我這張老臉可往哪兒擱啊!”

寧汐這就有些不明白了,“您這話說的,那錢可是我拿來買房的!”

寧昌德一聲高呼直接急破了音兒:“你傻呀!沒聽人專家說嗎,現在房地產都是泡沫,過幾年再買會劃算很多。要實在不行咱家老房子給你,重新裝修裝修跟新的沒兩樣。還有啊,等我們哪天駕鶴了這套高層不也是你的嗎!”

不說還好,他這麽一說,寧汐立馬心涼半截。

“爸,您怎麽能這樣呢?您考慮過我的死活嗎?這錢是我熬夜加點賺來的,不是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來的。您說要買車,行,我給您騰出十萬自己再想辦法湊首付,可是您呢?您現在被騙是我的錯嗎?又怎麽忍心再向我開口?您的臉麵重要難道我的生活就不重要了?您開著車瀟灑走一回,那我呢?您就打算眼睜睜地看我一輩子居無定所?您想過我嗎?”

被女兒這麽一懟,寧昌德立馬色變:“我養你那麽大跟你計較過錢嗎?我們省吃儉用給你穿唐老鴨買米老鼠我們說什麽了嗎?”

她深深提起一口氣,噙住一汪不易察覺的淚,說道:“爸,您有時候真的太自私了。我真的拿不出那麽多錢,您還是問問別人吧。”

寧汐說完便轉身上樓,進了門才發現寧昌德並沒有追上來。她站在窗邊望向樓下的綠地,哪裏還有老頭兒的身影。

老頭兒最擅翻舊賬,寧汐不是不清楚,可恨這些個舊帳總能讓她瞬間滅火。的確,寧昌德這人跟朋友算賬跟同事算賬跟老婆算賬,可從來不在女兒身上算賬。寧汐打小吃的穿的用的玩兒的幾乎都是同齡人裏最好的。她要發卡,老頭兒一個顏色來一打;她要塑料水壺,老頭兒直接托人從上海買來迪士尼的,高中那會兒流行穿帆布鞋,同學都穿361度,隻有她穿匡威。

寧汐不是不記得父親的好,隻是此時此刻……她感到有些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