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過度的擔憂

即便李玉琳對外將寶貝兒子吹得翻手雲覆手雨,可秦川的讀博之路並非如她所言順風順水。從小缺乏挫折教育的他因種種迎麵而來的失敗陷入鬱鬱寡歡,人際障礙、社交困難……科研無果更是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就在一周前,他還差點因為實驗進度止步不前被boss一氣之下掃地出門。

這日,秦川好不容易得空回趟家。剛走進樓道便聞見一股濃重的香火味,他沒顧上多想,站在家門口悉悉嗦嗦地掏著鑰匙。然而就在大門敞開的瞬間,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隻見客廳中央麵對陽台的方向擺著隻條形木台,台麵上放著饅頭跟水果,一個神婆裝扮的人左手桃木劍右手八卦盤,正上躥下跳翻著白眼。

秦川經曆一瞬間的恍惚,迅速向後退了幾步並“啪”地一聲關上了門。他盯著掌中的鑰匙發了個短暫的呆,可還沒回過神來房門就又被推開了。

“寶貝兒回來了?怎麽不進來?”

“媽?”秦川看向李玉琳,“咱家出什麽事兒了?”

“沒什麽事兒,就是請大師來家給打掃打掃。”

“打掃?”

“來……來給看看,媽這不是……怕你搞科研搞得走火入魔。”

“你們可都是高級知識分子,這是做什麽?”

“別說你爸媽了,人愛因斯坦搞著科研最終不也信上帝了嗎?”

打從上個月前開始,有家不回成了兒子的常態。兩周之前秦川甚至從家打包了被褥跟換洗衣物說是要在實驗室住上一段時間。這陣勢可是把老兩口嚇壞了,要說兒子從小到大再怎麽努力也沒這樣過,用力過猛不是?難不成是受了什麽刺激?

那段時間李玉琳正巧在手機上看到條新聞,大概是說本市一名科研人員因長期沉迷於實驗導致精神受損神情恍惚,住院治療無果直接被送入了精神病院,沒多久便暴斃身亡。她原本沒多想,怕兒子誤入歧途便請了大師來家裏做法。

秦川驚愕失色:“媽您這是在裝神弄鬼!是迷信!我一搞科學的唯物主義者怎麽能做這種事呢?傳出去得多丟人啊!”

“你說你最近行蹤詭異整個人五迷三道的。媽這不是擔心嗎?快,先進屋休息。”

秦川身子一閃:“不用了,裏麵煙熏火燎太嗆了。我去附近轉轉,等大師走了您再通知我回來。”

秦川沿著小區後的沿湖大道散步,直到迷路,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在上一個三岔路口轉錯了方向。他回過身,抬腳瞬間突然覺得這隱喻像極了此時此刻的人生,可他究竟是從哪個路口走錯的呢?

讀博嗎?還是被公司掃地出門?

不!不對!

是譚宛。這些悄無聲息的轉變都是從分手那天開始的。那一天,一切似乎都變的有些不同了。

他不再往前走,而是在路邊的花壇邊坐下來,掏出手機,摁下通話鍵的同時提起一口氣。

數秒的空白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秦川將手機從耳邊拿開,跟著泄下一口氣來。

彼時彼刻,譚宛平躺在潔白的床鋪上,四周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她覺得整個兒身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四肢發麻,甚至觸不到掠過手邊的一絲冷風。

這天一早,譚宛照常在離家不遠的站台上趕公交。剛才一路小跑到車門口,隻覺得兩眼發黑雙膝跟著一軟。幸虧司機發現及時將她攙扶上車,看到她極度虛弱的樣子提議送她就醫,怎料譚宛一聽立馬強烈拒絕。司機怕出事,一麵悉心安撫一麵偷偷打電話報了警。待警察趕來現場,譚宛才不得不將原因如實道來,她說自己沒有違法也沒有做任何見不得人的事,她隻是不能遲到,不然會丟掉全勤獎……

譚宛閉上眼睛,停頓片刻,再緩緩張開。這一切好似一場幻夢,在泯滅而廣袤的虛晃之間,唯有那張臉漸漸清晰起來。

她恍惚記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午夜航班,他從外地回來,進門就將大衣裹在她身上,大大的一件,一低頭就遮住了整個兒世界。可是現在呢,再也不見他的大衣,可她的世界卻被遮住了大半……

“現在能叫家人來嗎?”身披白大褂的醫生輕輕問道。

她從回憶中醒來,搖搖頭,小聲答道:“恐怕有些困難,都在外地。”

醫生輕輕搖頭:“還是盡快聯係他們來一趟吧。”

公司部門多,嚼舌根的也多。江源為了錦繡前程棄暗投明的傳言在公司一直沒斷過。特別是近來大江在與百納國際的角逐中成功拿下幾個重量級客戶端之後,話根又落在了“叛徒”江源頭上。

寧汐上江源家拜訪的時候,江源剛從關東地區的一個新項目上抽身。他將換洗衣物塞進洗衣機,又三下五除二整理好沙發。

寧汐端著茶杯在窗台上駐足,環顧四下,一株綠意盎然的雪鐵芋格外奪目,隨即開口問道:“師父,您這盆綠植挺有來頭的,之前看您一直放在辦公室怎麽現在又移到家裏來了?是什麽名貴品種嗎?”

江源將靠墊堆放整齊,在她身邊駐足:“不是什麽名貴品種,可在我心裏倒是無價之寶。”

“看來有故事啊!講講吧師父!”

江源倒也無意隱瞞,說道:“小羽出生前的那段時間我跟她媽媽都特別忙,家裏植物沒時間照管,夏天一過整個兒陽台狼藉一片。小羽生於初秋,那天我從醫院回來無意間發現原本要丟掉的花盆裏竟冒出了一條嫩綠的枝葉。是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吧,想必是我們女兒茁壯成長的預兆。這麽想來,我立刻把它移栽出來,精心嗬護,後來在花盆底刻上了小羽的名字。”

寧汐忍不住樂出聲:“師父,您不一直說自己是無神論者嗎?”

江源不好意思地笑了:“怎麽說呢?父母有一種迷信,或者說是一種美好的願景吧,總會下意識將孩子跟美好的事物聯係在一起。父母對孩子的愛探入細枝末節、小心翼翼,生怕一個小小的疏忽便會造成不良後果。”說到這兒,他頓了幾秒,繼續道,“你現在興許沒什麽太深的體會,等你孩子出世那天你自然會感同身受。”

“那我可是得一字不拉記下您這番話,到時候逐字對證嘍。”寧汐說著,走回沙發邊坐下,“對了師傅,您最近跟薛晴子有聯係嗎?”

江源將麵前的茶杯斟滿:“一起吃過幾次飯。”

“您覺得她怎麽樣?”

“善良單純的好姑娘。讓人不忍冒犯的那種。”

寧汐頷首:“那小羽呢?小羽對晴子阿姨是什麽態度?”

“我覺得她倆相處挺融洽的,晴子個性溫婉,在她麵前小羽更容易敞開心扉。”

真是個好兆頭,寧汐暗暗想道。

“對了師父,那件事過去了這麽久,現在您能告訴我當初毅然離開百納的原因了嗎?”

江源並未直接作答,撇過頭,看向窗台上的綠植,眼神漸漸變得溫柔。沉默良久,他低頭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去接小羽了。”一說到女兒,他的口吻中流露出經久不見的溫情來:“小丫頭在電視上看人吃法餐,也有興趣嚐嚐,今晚獎勵她一下。”

江源很明顯是在故意岔開話題,寧汐便也不好再追問下去,換言道:“是拿了下小紅花的獎勵嗎?記得我讀小學那會兒,對西餐的認識就是肯德基麥當勞,價格不便宜,我爸媽都是拿它們作為我考了第一名的獎勵。”

江源一邊對著立鏡打領帶一邊接過話來,“我父母也是,小學那會兒我特別羨慕人賣牛奶冰棒人家的小孩,我媽發現後立馬拿牛奶冰棒作為催我奮進的動力。以至於在後來挺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一度認為牛奶冰棒是一個比100分還重要的東西。可現在時代變了生活富裕了,年輕父母們的理念也在發生轉變。在養育小羽的道路上,我盡可能避免重蹈覆轍,無論她想要什麽,隻要合情合理我都會買給她,而不會以任何條件作為交換。”

江源係好領帶,從藍絲絨禮盒裏取出一對銀質袖口。寧汐不禁湊近了看:“這不是萬寶龍的私定款嗎?很別致啊師父!”

江源笑而不語,下意識將袖扣在手心握緊。

明明約好了早上九點半,寧汐卻姍姍來遲。她從後備箱拿出高跟鞋換上:“真是對不起,剛要出門卻被告知臨時加開短會,讓大家久等了!”

“理解理解,大佬一般都是最後入場,凸顯身份嘛!”秦川開著玩笑。薛晴子一把挽住寧汐的手臂,“咱們快上樓吧,我訂的是冰激淋蛋糕,再晚點兒恐怕就要化掉了。”

一行人在病房前駐足。寧汐正要抬手敲門,卻差點兒被迎麵而來的一個人影撞翻。

“肖阿姨?”薛晴子一聲驚呼引得她側目。隻見肖瑾容耷拉著腦袋,似有意回避,即便用手掌擋住口鼻可紅腫的雙眼依舊暴露在外。

很顯然,她剛才哭過。

“來了?”她那半遮半掩的目光打三人身上掃過,“你們請自便,我有事出去一下。”說著便伸手示意他們去裏麵坐。

寧汐推開門,隻見林俊安平展在**,麵若止水,無一絲波瀾流動。白日裏的房間安靜地有些滲人,唯有牆麵上的鍾表昭示著此處還有生命。

待寧汐吹滅蠟燭,晴子將最大一塊蛋糕遞到林俊安手邊,林俊安停頓了幾秒,最終還是伸手接了過去。在大家的淺聊聲中,他一口接著一口將叉子送入口中。寧汐瞬間讀懂了這一連串動作的含義:不排斥說明他的狀態有所好轉,不拒絕說明他正試圖跟大家產生共某種鳴。

想到這兒,她不禁有些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