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隻緣身在此山中
這事兒寧汐哪能不清楚呢？她喉頭一堵，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隻好笑著將話題岔開：“宋窈人脈鋪得廣，這種女孩在社會上很吃得開！”
“有故事？你沒問問賀醫生？”晴子追問。
“有什麽好問的，我們是鄰居。禮尚往來而已，他的私生活跟我沒關係！”
薛晴子不作聲，盯著寧汐的臉用力看，半晌，神神秘秘地說道：“寧汐，我觀察你這麽久，有了一個新發現。”
“什麽？”寧汐好奇。
“既然你這麽拐彎抹角不承認，那我可就明說了。”晴子下意識清清嗓，與此同時前傾了身子：“你喜歡上他了。你的憤怒不過是不甘心，你的抱怨不過是嫉妒，你不能更進一步是因為你怕被拒絕、怕現在的狀態被打破，你心裏其實是盼望他能夠先行一步。你們太近了，同一個屋簷下。你暴露了太多的不完美，所以你在害怕。”
寧汐並未否認，陰陽怪氣地說道：“怎麽人人都成心理醫生了？”
“隻緣身在此山中。”
寧汐不以為然輕哼一聲：“我怎麽會喜歡上——” “他”字兒還沒說出口，她那環顧四下的目光頓住了。薛晴子跟著望向門口，隻見兩具身影一前一後朝這邊款款走來。
賀宇韓的目光掃向這邊，寧汐猛地低頭看桌子中央的蠟燭。滿以為能夠逃過去，怎料沒出幾秒宋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喲這麽巧，你倆約呢？”
寧汐抬起頭，刻意避過那道迎麵而來的眼神，直視宋窈的臉，“對呀，今天正好有空。”
“容我介紹一下姐妹們，這位是我——”
“我們認識。”寧汐一把搶過話，語氣出乎意料的生硬，卻並未看向賀宇韓的眼睛。
薛晴子見狀，一心救場：“賀醫生您好。好久不——”
豈料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寧汐給搶斷了：“這兒人挺多，你們快找地方坐吧，晚一秒可就沒位置了。”
待兩人身影在餘光深處定格，晴子質疑的目光死死堵上寧汐的雙眼：“還不承認？”
寧汐知道她在指什麽，她拒絕回答，拿起手機撥下一個號碼，“對了晴子，你晚上也不方便回家吧？稍等一下啊，我給咱們找個代駕。”
……
俞揚帆來到店裏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寧汐跟薛晴子忙著埋單，賀宇涵跟宋窈正往店外走。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不由放慢了腳步。四目相對之間，賀宇涵眉頭微微一皺，卻沒說什麽。
晚些時候，寧汐回到家。剛才打開電腦準備工作就收到了賀宇涵的消息。
“到了嗎？”他問。
她輕瞥一眼，本該禮貌回應，卻賭氣一般將手機摁滅。
接下來的幾天裏，賀宇涵似乎變得冷淡了許多。但再怎麽說這場冷淡戰也是寧汐挑起來的。先是早上上班他打招呼她隨意應一聲，後來她幹脆假裝聽不見，再後來賀宇涵貌似想通了，不再熱臉貼冷屁股。
寧汐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可她的心似乎有意做對。她會在門背後站很久，一旦聽見樓道裏有響動便忍不住順著貓眼向外望。有時候她會提前十分鍾出門，故意在二樓拐角處假裝跟上班的鄰居來場偶遇。可有意思的是，竟沒有一次得逞。
寧汐將這歸結為“命運”的擦肩，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賀宇涵也在貓眼兒後麵默默“監視”著她，如同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
又到了東奔西走的出差季，寧汐在小城大市之間輾轉飛行。此番落地廈門是為麵見東南亞地區的一位業內大鱷，之前幾次類似的大項目多是領導帶著她做的，可這此次單槍匹馬，上頭要她盡其所能拿下下一年的全年度合作。
短短三天，寧汐憑借出色的表現以及紮實的專業基礎，在公司強大背景的幫襯下將一切運作得可謂順風順水，郭可威對她的欣賞早已超越了甲方、乙方。臨回江州前一晚，郭可威向寧汐發出私人邀請，見麵地點是他定的，在一間會員製爵士酒吧。
那天正巧某個樂隊駐場演出，低音巴薩撥響的一刻，耳邊的所有狂躁偃旗息鼓。沉重而嚴肅的工作關係很快便被愜意而感性的氛圍取代。
舞台一角的樂手們各司其職極富專業精神，就連鋼琴師都雙眼微眯口中念念有詞。歌手是個年輕的瑞典女孩，畫橘色三文魚妝，頭發亂亂盤在腦後，一雙小鹿般的圓眼睛看上去靈動卻尚未看穿世事。她穿裹胸碎花傘裙，身上無一件首飾，清澈而幹淨，沒有擠眉弄眼，沒有一絲刻意表演的痕跡。仿佛那音樂是為她量身定製，對節奏的領悟更是與生俱來。她赤足站在立式麥克風前麵，手握香檳，紅唇皓齒，婉轉低回。
一曲終了，貝斯的餘音將室內原本曖昧的氣氛烘托到**。搖曳的燭光深處，郭可威舉杯相邀：“寧小姐，不知為何我一見到你就很高興。”
寧汐先是一愣，接著便迅速反應過來了。她握著酒杯的手指緊了緊：“見到您我也高興。”
對方以為寧汐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進一步試探道：“我是說，這短短三天無論何時何地，每次見到你我都發自內心的高興。”
寧汐低眉，莞爾一笑：“我也是。”
郭可威幹脆放下酒杯，順著燭影索向寧汐的雙眸：“寧小姐為什麽高興見到我？”
寧汐稍作沉吟，繼而故作輕鬆地答道：“因為能升職啊。”
郭可威的眼神變得迷離：“還有嗎？”
麵對郭總的大獻殷情，寧汐雖心生不寧卻也隻能以玩笑搪塞：“還能加薪。”
“還有嗎？”
“您能給我一個更好、更光明的未來。”
這麽一說他也該知難而退了吧？寧汐暗暗想著。之前的客戶們分寸感都很強，這是她頭一次陷入如此窘境。寧汐本能拒絕，卻又怕因自己的不當應對導致整個兒項目出現差池，她也隻好硬著頭皮裝傻。
然而這份固執的“傻氣”似乎反倒提起了郭可威的興趣。
回到江州沒一周，公司緊接著安排寧汐去趟杭州。然而動身前幾個小時她接到臨時通知，合夥人級的郭可威更改行程直接命其飛去西塘。
客戶是上帝，是遊戲規則。寧汐深明其意，好在這一次她提前申請與俞揚帆同行。
抵達西塘當晚，郭可威迅速出擊。他以合作預熱為借口邀寧汐飯後小酌，寧汐沒拒絕，卻提前將自己的擔心說給俞揚帆，讓他隨時隨刻準備救場。
酒過三巡，郭可威醉意上湧。他省去了冠冕堂皇的假客套，直接跟寧汐挑明心意。
寧汐趁郭可威側身接電話的機會給俞揚帆發了定位，俞揚帆到場的時候郭可威正試圖搭上寧汐的肩，氤氳而生的曖昧裹得寧汐透不過氣來。她看似麵帶微笑鎮定自若，實則左躲右閃拚命敷衍著。
俞揚帆隻看一眼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可一想到寧汐白日裏的千叮萬囑隻好站在原地稍事冷靜。然而這一切似乎並沒有起到效果，正巧服務員端著一隻大型托盤擦肩而過，他伸手奪下托盤裏的香檳桶就要衝上前，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剛邁出幾步便被人從後方攔住了。
俞揚帆回過頭，雖辨認出來者何人卻還是低聲喝道：“給我放開！”
怎料對方秉著一臉沉靜，掌中力道更緊：“你要有掀桌子的底氣，也得有不掀桌子的修養。”
好不容易想來場英雄救美怎料半路卻殺出個程咬金，俞揚帆難免氣惱：“哎我說，我救搭檔關你什麽事兒？”
“就你這樣衝動行事一準兒會把事情搞砸，到時候場麵失控不說指不定還得把寧汐拖下水。”
話罷，他不再給俞揚帆反駁的機會，毅然決然穿過窄窄的人流，在郭可威麵前停住……
十分鍾後，寧汐在俞揚帆的接應下來到停車場，她要他回車裏等待，徑自走向正前方亮著車前燈的SUV。賀宇韓正靠在後備箱邊若有所思地喝著一瓶巴黎水。她不想道謝，卻鬼使神差般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賀宇韓垂眸，淺聲問道：“沒事了？”他的口吻柔和極了，像是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小孩。
此時的寧汐穿著雙裸色小羊皮平底淺口鞋，這是她頭一次意識到他的偉岸，就算用力墊起腳，也隻能抵達他的鼻尖。
她望著他，目光執拗：“謝謝。”
賀宇韓頓了頓：“我怎麽覺得你不是來感謝我的？”
他那份不以為然的淡然在寧汐看來簡直就是挑釁！她屏住一口氣，後退半步：“我自己的事好好兒的你插什麽手？怎麽，一個宋窈還不夠你擔待的嗎？”
賀宇涵目光一愣，跟著“噗嗤”一下笑出聲：“我就說嘛……原來你是在介意這個！”
寧汐也不知這話為何脫口而出，她在心裏罵自己蠢。意識到言語失態，她抬臂將長發一把撥至腦後，英氣十足地向反方向走去。
賀宇韓目送寧汐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樣的她很招人喜愛，明明生性嚴謹故作冷態，卻屢屢在自己麵前漏洞百出；明明擁有超出常人的冷靜，卻總將小脾氣小情緒一鍋兒扣上他的腦袋。
這麽想來，對她而言，他也算得上一個特別的存在吧。
可當他的餘光瞥到駕駛室上的那個歡騰的人影，一顆躍躍欲試的心髒不由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