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月色下的曖昧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寧汐盡力命令自己挺住,可突如其來的挫敗將她變成了不堪一擊的感性動物。

周五傍晚,寧汐下班後一個人撐傘走回家。她走得特別急,生怕在大街上控製不住情緒。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口,轉動鑰匙的時候卻害怕了。害怕這扇門後的昏暗、安靜以及那些零零碎碎的場景。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一切光線與堅強不過是硬撐。她不再想維持表麵的歲月靜好了,隻想大哭一場,或者悶頭睡一個好覺。

她退後幾步,站在樓梯拐角發呆,突然不知道該去哪。

就在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瞟了一眼屏幕,是俞揚帆。

“姐,看你最近整個兒人挺不在狀態的,要不咱們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帶你去放鬆放鬆。”

寧汐猶豫片刻,回複說:“來我家樓下接我。”

摩托風馳電掣,一路穿堂過巷。直到在一間中法混搭菜館門口停下,俞揚帆一個高抬腿跨下車。

寧汐環顧四周,打趣兒道:“喲,可以啊!你這賺得不多消費還挺上檔次的。哎,你這算是賄賂上司嗎?”

“一頓家常便飯賄什麽賄啊?要不,今天你請我?”俞揚帆笑得前仰後合,“再說了,這叫做消費升級。沒有消費升級就無法推動祖國發展,經濟就欠缺活力。我這也算是變相為祖國做貢獻!”

“油腔滑調。這兒花費挺高吧?看你平時就不怎麽虧待自己,有沒有想過不存錢以後怎麽娶妻生子啊?”

“姐,這麽說可就落伍了。現在這時代提倡什麽?兩句話:1.錢不是存出來的。2.生活是自己的!”

“哪個混蛋提倡的?明明就是妖言惑眾!”

俞揚帆咯咯一笑:“我爸媽說了,財務我自己安排。反正我是唯一的孩子,他們年紀大了也不打算要二胎,我現在多花以後就少花,現在少花以後就多花。”

雖然這麽說,可寧汐打心眼兒裏覺得自己跟90年代往後的年輕人差異挺大。可話說回來,俞揚帆算是90後生人的典型代表了吧?抗風險意識弱,當然,也不需要他多強,誰讓他是獨生子呢?

晚餐過後,俞揚帆載寧汐來到一間現場樂隊駐唱的迪廳。他邀請寧汐跳舞,寧汐拒絕,執意坐在角落裏喝著一杯氣泡水。俞揚帆幹脆將外套往她懷裏一塞,抬腿跳上舞台在一群年輕男女的包圍下嗨到炸裂,仿佛這裏才是他的人生主場,他天生就是個善於曝光在鎂光燈下的super star。

回到家已經晚上十一點。寧汐非但沒能放鬆,反倒感覺全身上下關節酸痛骨骼哢哢作響。她簡單洗漱,敷上片麵膜往沙發裏一癱。看手機屏幕倒映出的自己的臉,忽而感慨萬千,果真應了那句“容顏未老心先衰”,歲月匆匆又能輕易饒過誰?想想自己也是奔三的人了,跟鮮肉真的是哪哪兒都不一樣。她翻了個身,正想去冰箱拿蘋果,隻聽短信叮咚一聲響——

“今晚月色真不錯。睡了嗎?我做了mojeto味道的慕斯,要不要過來喝一杯?”

寧汐端著半隻夕張甜瓜站在門前的腳墊上,正準備伸手叩門,房門從裏麵被拉開了。賀宇韓指了指腳下的皮鞋,示意她切勿大聲喧嘩。

寧汐立刻明白過來,低聲問道:“曹叔來了?”

“嗯,剛睡下。”

她笑著將甜瓜舉高,近乎齊平至他的眉毛:“日本瓜,海淘來的。”

賀宇韓一個俯衝,嘴唇堵到她耳邊:“謝謝!真洋氣!”

她走進玄關,發現他早已將拖鞋準備好了。寧汐伸腳進去,猛地仰頭望向賀宇韓的雙眸。他似乎知道這眼神意味著什麽,摸了摸下巴:“合適嗎?我看超市打折,隨手買的。”

說不出為何,寧汐隻覺得心頭一甜。她跟隨他來到露台坐下。彼時,那原本不算開闊的的一席之地已經被布置成了溫暖一隅。雕花的金屬燭台、LED彩燈,搭著蘇格蘭薄毯的座椅。賀宇韓將薄毯遞給寧汐,又像照顧小孩子那樣安頓她坐下。

沒兩分鍾,賀宇韓端著托盤回來了。卸了妝的寧汐褪去平日裏的強硬,開口道:“我最喜歡這種感覺了,夏天裹著棉被吹空調,冬天圍著火爐吃雪糕。”她說著,舀起一勺慕絲放入口中,不由驚歎出聲——“太驚豔了吧!你是怎麽愛上美食的?”

賀宇涵輕抿著嘴角,笑道:“一開始跟專業相關,經過親身體驗我發現味覺跟心理的確存在著某種緊密的牽連。就好比喝了咖啡會興奮,吃了蛋糕會心情愉悅,高熱量的食物給人即時的快感……不同的食材帶給味蕾不同的體驗同時帶給心理不同程度的安撫。”

說到這兒,賀宇涵頓了頓,將泡好的麥茶斟入杯中。寧汐接過話:“你這麽一說倒是讓我想起《香料共和國》裏的一段描述——“小茴香味道強烈,能讓人變得內斂;肉桂能令人兩情相悅。若你想說我願意,那就加肉桂吧!”

話落,兩人相視而笑。

老曹起來喝水,剛走進客廳便看到窗下兩具並肩而坐的身影,神色一定,跟著周身一緊。他屏息凝神退回屋子,沒半分鍾又拿著手機出來了。

臨睡前,寧昌德在書房把玩了幾塊剛入手的雞血石,剛才和衣躺下怎料手機猛地一震。他劃開微信,一張照片躍然屏幕之上,其後綴著一句留言——“親家,有戲!”

待寧昌德辨認出照片上的主角,差點兒沒從**跳起來,不禁喃喃道:“親你個頭啊親!”

高美蘭翻了個身,“出什麽事兒了?大晚上一驚一乍的。”

寧昌德二話不說將手機往她麵前一舉。

“誰啊這是?”高美蘭睡眼惺忪地問道。

“老曹拍的,他兒子跟咱閨女正坐陽台上秉燭夜談呢!”

高美蘭“哦”了一聲,就要倒頭睡去,寧昌德卻有些按耐不住了,一隻腳落下床:“不行不行,我得過去一趟。這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別再出點兒什麽事兒。”

經他這麽一吵吵,高美蘭的睡意被驅散大半。她坐起身,一把拽住寧昌德的胳膊:“哎我說,能出什麽事兒啊?別大驚小怪的行嗎?不是還有老曹嗎?”

寧昌德可不顧阻攔:“誰知道那老頭兒心懷什麽鬼胎!”

“寧汐都那麽大的人了她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你別操閑心遭人嫌棄!再說了,老曹那人不錯兒子也不會差!別折騰了,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

寧昌德在廚房逛了一大圈,想想覺得高美蘭的話不無道理,重新回臥室躺下。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整個人昏昏沉沉顛顛倒倒,像是熬了通宵。等高美蘭出門上班,他這才迫不及待撥通了俞揚帆電話——

“喂,小俞啊,今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吧。”

“叔叔想吃什麽?”

寧昌德稍作思忖:“我聽朋友說安泰路那邊有間牛排館不錯,什麽得克薩斯牛仔風,要不然咱們就那兒見吧。”

“行,叔叔。不見不散。”

臨掛斷前寧昌德還不忘提醒其做好保密工作。

俞揚帆剛放下手機,一份厚厚的文件往桌麵重重落下。他大驚,下意識欲拍案而起,仰頭卻發現是寧汐。

“你知道你哪兒錯了嗎?”

又是這副來勢洶洶的架勢。

俞揚帆耍貧,道:“瞧您這話說的,沒錯就不能被你罵兩句嗎?”

路過的Vivian聞聲扭頭,一個沒站穩差點兒扭了腳腕。距離不遠的幾位同事目光跟著落過來,一桌之隔的姑娘沒忍住,一口茶水噴上了電腦屏幕。

寧汐皺眉,雙臂環抱,道:“還有心情說笑,看來不夠辛苦。重做!”

下班以後,俞揚帆火速趕往牛排館。剛才過了馬路就看寧昌德透過落地窗衝自己招手。坐下沒一會兒,服務員前來點餐,問兩位牛排要幾分熟,俞揚帆要了七分熟,正要開口介紹,寧昌德手臂一揮要了三分熟。

俞揚帆有些驚訝:“沒想到叔叔不僅知識淵博而且對吃西餐也在行,我爸媽都鬧不清什麽三、五、七、九。”

寧昌德笑笑,將白色餐補憑空抖開往膝蓋上輕輕一落,接著姿態滿滿地說道:“不瞞你說,我年輕那會兒經常吃西餐,什麽意大利麵、法國鵝肝都嚐過。”

事實上他寧昌德哪裏懂什麽西餐牛排?他老人家最多吃過同事婚宴上的黑椒牛柳。為了不丟人,他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專程上網查詢西餐的相關知識。有個意大利美食家說過,三分的菲力是最好吃的,肉質柔嫩,滑而不膩。

等餐間隙,寧昌德招待茶一沏,跟俞揚帆聊了起來。

“小俞啊,最近寧汐怎麽樣?”

“一如既往得好,對工作充滿熱忱,對下屬貫徹穩準狠的教導方針。”

寧昌德內心竊喜,卻還是擺出一副路見不平的表情:“這姑娘,跟她媽一模一樣,強勢!”

“她那是戰鬥力十足,我們佩服都來不及呢。”

“你……也佩服?”

俞揚帆一臉真誠地點頭。

寧昌德似乎對此回答很是滿意,意有所指地說道:“叔叔也很欣賞你的。”俞揚帆聽出其中暗語,立馬起身斟茶,恨不得舉著酒杯開口叫他爸爸。

“您今天怎麽突然約我吃飯啊?”

“想見你小子了唄,年輕有活力,嘴甜會說話,跟你碰一麵年輕十好幾歲!”

等了十多分鍾,正餐上桌。寧昌德深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可這頭一刀切下去他就呆住了。看似焦熟的肉塊內部竟冒著血絲,紅突突的,濕乎乎的。他隻覺得喉頭一嘔,切下一塊撂入口中,淺嚼兩口便用力一吞。怎料沒吞下去,牛肉轉了一圈兒又回到嗓子眼兒,他就著一口紅酒憋氣硬咽了下去。

跟牛肉大戰三回合,寧昌德掃視桌麵,求助的目光最終落向桌子中央的椒鹽瓷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拿起來瓷罐對準牛排橫截麵一陣狂撒。

俞揚帆被這陣勢嚇到了,好心提示:“叔叔您別放太多,口重!”

寧昌德咂咂嘴:“你是不了解啊,你阿姨做飯總說要淡淡淡,沒鹽沒糖沒調味料,今天叔借機放肆一下!”

俞揚帆還欲說些什麽,寧昌德一口將話岔了過去:“小俞啊,叔叔問你個事兒。這開車好學嗎?”

“您想學開車?”

“你秦叔叔,哦,就是我們一鄰居。他最近換了輛新車,我看還挺不錯的,出去玩兒啊買菜啊走親訪友什麽的都挺方便,我就尋思著是不是先考個駕照。”

“您有看上的車了嗎?”

“mini什麽,就是方方正正長得跟棺材板兒似的那個。”

“您說的是mini Cooper吧?叔叔眼光真年輕,那可是文藝青年的心頭好。”

“叔就夢想著哪天能開上一台就好了!對了,寧汐那兒你多走動走動。我的閨女我最了解,她是內冷外熱,你給她的心捂熱了也就勝利在望了。”

2.

這天,賀宇韓照常按預約名單與前來谘詢的客人會麵。 臨下班前,一道倩影推門而入。

賀宇韓起身,秉持一臉職業性的微笑淺聲招呼道:“宋女士您好,初次見麵還請多關照。”說著便禮貌地伸出右手。

怎料對方並不打算輕易接招:“賀醫生對我沒印象嗎?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前兩天我才陪同事一起來過。”

賀宇韓掌心一翻,攤手請她坐下來,垂頭翻看客戶資料,片刻,抬眼問道:“請問您今天需要哪方麵的幫助?”

宋窈直言不諱:“傾訴。聊聊我的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