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給母親的一封信

“媽,前些日子您打電話說想來我跟小宛的公寓看看,聽到這個消息後我跟小宛都很開心,小宛怕您不認路還專門去公交站接您。

上周五我發了工資,本來預約了晚餐想帶小宛去慶祝,可剛回到家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您就跑來問我:你平時跟譚宛是怎麽相處的?我聽出了您的畫外音,一定是有什麽讓您不滿的事情發生。沒等我詢問您便抱怨說譚宛根本不懂得怎麽當一個好伴侶。為此我專門找小宛認真談了很久,結果搞砸了晚餐,我倆還鬧了分手。

我寫這封信就是想告訴您,媽,這是我跟譚宛的小窩,不是您的。

俗話說“三歲一代溝”。這話主要是講年齡相差越大觀念上的差異往往也越大。我跟小宛交往了挺久,渡過了磨合期,現在挺融洽。我倆是奔著結婚去的,但您跟我們之間隔了整整一代,在大多事情上的看法上分歧在所難免。

前幾天天氣轉涼,可小宛愛美,穿得跟平時一樣短裙短靴。您看到後就指責她說,“這麽冷還穿短袖,以後想不想生育了?”小宛也隻能尷尬一笑說辦公室有暖氣。有一次您看到她喝涼水,就說:“喝這麽冷的水對身體不好,燙的最健康。”然後不由分說就把人杯子裏的水倒了。小宛跟您解釋說喝過熱的水容易得食道癌,您卻說,“我喝了一輩子的熱水也沒見給燙死。”

這些生活習慣上的分歧簡直數不勝數,這種分歧與強迫不是您跟譚宛之間有,咱們之間也有。我知道您出於對我的愛對我的保護,可是我有些透不過氣了。

我記得小時候您和爸爸感情不錯,在我記憶中你們為數不多的幾次爭吵全都是因為奶奶。大概是我剛小學畢業那會兒,奶奶來咱家住了一段時間。她一來到家裏就像女主人一樣凡事都要過問凡事都要插手。如果哪件事不合她的心意她就會開口罵老爸,看似嘴上罵他可其實是在指桑罵槐罵您。吃飯多放了點鹽,就說您不是好媳婦。用洗衣機洗衣服,就說您懶惰浪費,過年買幾件衣服就說您大手大腳……小時候我不懂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但後來我明白了,一個家庭裏隻可能有一個女主人,而這個人應該是伴侶,而不是母親或孩子。

媽您是過來人,對此最有體會,可為什麽偏偏又變成了這樣的人?您對家庭對我的付出我都清楚。您每餐都會為我加菜,口味向來以我為主。家裏的衛生您天天打掃,看著確實舒心。每天早上我還睡眼朦朧的時候您就已經早早兒爬起來為我準備早餐了,有時候我說下樓吃點兒,您說外麵不幹淨,沒家裏的好。媽,您做的這些我都牢記在心裏,但有時候又覺得少了同齡人本該有的自立跟自由。

媽媽,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最好的關係,是親近地保持距離。

您也許覺得我和您有著血緣關係,您才是這世界上與我最親近的人,小宛隻是個半路插道兒的外人,我萬事都不該向著她。但是,媽,陪我共度人生經曆的是她,陪我麵對人生風雨的也將是她。

有句話一直在我心裏,它可能會令您心碎,可我還是想要說出來——愛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最忌諱的就是有第三個人插足,無論這個人是誰,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媽媽,我對小宛的愛並不影響對您的愛。這本來就是兩件事情。

兒子,敬上。”

李玉琳逐字逐句讀完,淚水落珠子似的滾落在紙麵上。

要說她對兒子的過分寵溺並非空穴來風。丈夫秦南軒出自書香門第,父母均為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而李玉琳出身不好,父母在小縣城經營一家糧食作坊,她能有今天全是憑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知識分子家庭貌似知書達理卻有個通病——自視清高。打從談婚論嫁那會兒起婆家就已經對她瞧不上眼了,直到兒子秦川出生,一切才有所好轉。秦川被李玉琳視為命運的轉折,她要傾心養育,絕不能掉以輕心!

為方便上下班,薛晴子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公寓。怎料剛搬進去不到兩周樊昆就找上門了。正巧是個周末,晴子空閑在家。她接到電話後並未請他進屋,要他在樓下等著。

直到確認樊昆出現在樓前的草坪上,晴子這才隨之下樓。

“有什麽事嗎?”晴子佯裝強硬,卻還是被劃過眼底的一絲怯懦出賣。

樊昆從包裏掏出一個盒子:“給你送個禮物,這不馬上過節了嗎?”

“什麽?”

“情人節。”

“樊昆你能不能清醒點,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不是你最想要的藍氣球嗎?”樊昆說著就將盒子往晴子手裏塞。晴子要躲,卻被他反手捉住:“薛晴子,你別再這樣了好嗎?這麽長時間還沒鬧夠嗎?你覺得你離得開我嗎?別再自欺欺人了!咱們和好吧,就跟從前那樣。”

晴子用力扭動手臂:“放開我!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

這話似乎激怒了樊昆,他重了聲色低聲怒吼道:“怎麽,卡地亞都看不上了?你不是最追求牌子嗎?上大學那會兒你說買了mk就是愛你,剛工作那會兒你因為一隻lv跟我鬧脾氣,怎麽,現在口味變了嗎?”

……

江源順路來給晴子送還上次見麵落下的外套,剛才在路邊泊好車便撞見這幅場景。他先是在人後稍事觀望,接著撥開層層人群在晴子身邊站住腳無比淡定地伸手裹住她的肩膀:“她需要什麽我會買給她,無論摘星星還是采月亮都不需要外人操心。”

薛晴子知道江源這是在給自己撐場麵,可雙肩不自覺地顫抖著。她微微挑眉,看向江源的側臉,他的目光真誠而堅毅,簡直就是個武功蓋世的人間大英雄!

樊昆的目光落向江源的手,表情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了:“怪不得啊!還真是傍上大金主了!”他怪聲怪調地說著,目光轉向麵前的男人,冷言相擊,“這女人的愛情一向是用金錢衡量的,真心是用物質作評判的,別犯傻了你這個冤大頭!”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樊昆說出這席話的時候看客們嘲諷的目光不約而同砸在晴子身上。晴子覺得丟人,眼睛突地一下紅了,想要逃離,腳掌卻像是粘在地磚上了似的動彈不得。她求助似的望向江源,短暫的默默相視,江源投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他回轉目光,對情緒失控的樊昆彬彬有禮道:“謝謝樊先生的提醒,可我一向隻相信自己的感覺和眼睛。”話罷,輕輕裹住呆若木雞的薛晴子走出眾人視線。

江源將晴子安頓在副駕,抽了紙巾遞給她:“沒事兒吧?”

晴子神色木然地搖搖頭。

“找地方坐坐還是兜個風??

“去江邊吧。”

一路上,他們誰都沒有率先開口講話。晴子將車窗搖到底,任整張臉淹沒在迎麵而來的狂風裏。她等著江源發問,可江源似乎有意等待她開口。勢均力敵的沉默之中,江源最終略勝一籌。

晴子搖上車窗,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你誤會。”

“什麽?”他迅速回應。

“樊昆說的最後一句話。”

“說你物質?”他輕笑,“放心,我根本沒往心裏去。”

“沒往心裏去還能記得這麽清楚?”

江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打著方向盤的手不由握緊。“人在失控的時候會口不擇言,這很正常。”

接下來的那個周末,薛晴子回父母家吃飯。

飯桌之上,她連續夾了幾筷子蔥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周潔覺得不太對勁,不斷瞥向女兒,好一會兒也沒見她有所察覺,這才跟薛尚峰交換了眼色,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晴子?看你好像有心事。”

薛晴子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道:“媽……我能不能問您借點錢?”

周潔當下一愣,“多少?”

“三萬。”

“出什麽事兒了?”

“沒出什麽事兒,就是自打我跟樊昆分手以後他找過我幾回,想複合。我拒絕,他就屢屢拿那些年給我花過的錢說事兒。我合算了一下,想把這些年欠他的一並還給他今後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媽上個月給你的讚助不夠?”

“夠用,可我月初不是沒忍住買了隻心儀已久的Chloe嘛,這麽一來就差點兒了。”她說著,拿筷子戳了戳嘴:“媽,我最多借一個月,下次發工資立馬還給您。”

周潔還沒吭聲薛尚峰便搶著說道:“閨女做得沒錯,這錢老爸給出!什麽借不借的,一家人多見外啊!”

父親的幹脆反倒令晴子倍感羞愧,“爸,那個包我確實買得有些欠考慮了,我……”

“女孩的青春就這幾年,好好兒打扮沒什麽不對的。爸爸理解,現在的白領誰沒幾個大牌包包沒幾件撐得起麵子的奢侈品?再說社會人都是看碟下菜,這麽點附加投入還是值得的。你隻要別鋪張別過度攀比,量力而行就好。”

吃完晚飯,晴子包攬了剩餘家務。薛尚峰修剪完盆栽,跟周潔在陽台上相視而坐。

“咱們以前的確是虧欠女兒的。她小時候那會兒我一心追求事業進步了,也沒給她太多關注。你那過度節儉的生活理念的確給孩子造成了不小的影響。記得晴子上大學那會兒,有次我趁出差去看她。那天剛好是她的生日,我問她想要什麽禮物。她支支吾吾了好久,最後才說想要一件韓國牌子的風衣,人別的姑娘初中那會兒就有了,她到大二還沒穿過。我聽完她那番話心裏別提有多酸楚了,我錯過了女兒太多的成長。”

周潔始終垂著眼簾沉默,聽罷,跟著輕輕點頭:“是啊,以前我真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直到她跟樊昆戀愛那會兒,有次兩人鬧別扭人家硬要跟她分手,晴子雷雨夜跑到人家門口求複合。我跟她一幫同學發現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淋透了。我當時隻覺得她特別沒出息,二話不說上手扇了她幾個耳光。過了挺久以後,我趁著機會給她道歉跟她交心,聊過以後我才知道,她之所以放不下樊昆就是因為那孩子在物質上給了她很足的安全感,彌補了童年缺失。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自以為好的品質卻害孩子不淺。”

“所以有時候想想啊,父母說的做的難道都是絕對正確的嗎?如果不是,那我們究竟有什麽資格要求孩子完全按照我們的旨意生活?”

“是啊,小時候我們引領孩子成長,等我們老了是他們帶領我們成長。活到這把歲數我才發現,這世間事哪有那麽多是非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