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自大背後,自卑如影隨形

為了“招待”客戶,宋窈專程新燙了一頭焦糖亞麻棕色的渣女大波浪。她透過車窗看任尤走進大堂,這才將車子熄火。

宋窈雖說酒量驚人,但倘若紅白啤摻著來,換誰都很難hold住。酒桌之上,任尤故作姿態好言勸說:“宋小姐,實在不能喝就算了。”

宋窈哪敢啊,隨之長發一撩:“任總哪裏話!能喝!任總盡興最重要!”

“宋小姐好酒量,這樣,咱們換個有樂趣喝法,不如劃拳吧!”

宋窈哪裏懂劃拳?為拿下這單也隻能硬著頭皮頂上。事實上,她早已經曆過太多硬著頭皮的時刻,這點兒小挫小折實在算不了什麽。

“任總想怎麽玩兒我都奉陪!不過我以前真沒怎麽劃過,的確不擅長,還請任總多多指教!”她說著,任由長發掃過任尤的側臉。

任尤早已被這個女人搞得暈頭轉向,加上其言語殷勤,不由有些忘形,便哈哈大笑道:“宋小姐不愧為女中豪傑,爽快!談什麽指教?盡興就好!”

半個小時以後,宋窈趴在衛生間刷得鋥亮的馬桶上。左手拎包,右手握著那份油印未幹的合同。她的眼前全是雪花,幹脆閉緊眼睛一陣狂吐,直到吐得差不多了,一睜眼,這才發現馬桶壁上沾著鮮血。宋窈皺皺眉,跟自己說別慌,伸手摸出手機播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再次睜開雙眼,她正躺在醫院的臨時病**,手背上紮著輸液管,

“醒了?”

她聞聲回頭,不由失聲叫道——“你在這兒幹嘛?”

秦川扶正眼鏡:“是你打電話給我的,說什麽死了活了請求救援。”

宋窈皺眉:“我打錯了。”

秦川調整了輸液管的角度,將被單向上拉了拉:“人沒事兒就好,打給誰都一樣!”

宋窈肩膀一索:“怎麽能一樣的?開車的跟乘公交的能一樣嗎?讀書的跟工作的能一樣嗎?思想的巨人跟行動的矮子能一樣嗎?我以為自己會被man一點的男人送來呢。”

“哎我說宋窈,你怎麽還這麽刻薄啊?都橫在這兒了還這麽嘴上不饒人!再說了,是我一路把你扛過來的,我怎麽就不man了?”

宋窈低頭沉吟,少頃,撇嘴道:“你媽還幫你洗內衣**嗎?

她的聲音很小,卻還是將秦川激怒了,隨即反唇相譏:“真是狗咬呂洞賓,我走了,要死要活你隨意!”話罷,摔門而去。

宋窈躺在**,麵對空****的病房,鼻頭一酸,眼淚跟著落了下來。她還記得很多年前那個夏日的雨夜,記得他滿懷誠意的雙眼。可她呢?她又怎麽配得上?今日的他跟之前一樣,沒有被現實逼出的攻擊性,沒有咄咄逼人的冷酷氣息,這個男人真是……難改一成不變的書呆子氣息。

宋窈切斷回憶從床頭摸過手機,稍作猶豫,照著宋惠明的號碼摁下去。電話很快被接起來,背景音嘈雜,她應該是在夜市。

還沒等她開口宋惠明便搶著說道:“窈窈,我在石蘭路新開的這個平安夜市呢,人氣特別高特別好!我正跟你劉姨邊吃燒烤邊聊你呢!怎麽樣窈窈,來不來?”

宋窈憋了一起口氣,“沒時間。你高興就行!”

“那行,媽不打攪你了。劉姨說改天請你——”話沒說完,宋窈掛了電話。

秦川一路小跑回小區,不直接上樓,一頭紮進街邊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瓶牛欄山,坐在花壇邊喝完,這才臉紅脖子粗地回到家。

李玉琳開門的瞬間整個人都傻掉了。她欲上前扶住兒子搖搖欲墜的身體,卻被他抬手甩開。

“寶貝兒你這是……”

“別婆婆媽媽的,大爺就是喝了,怎麽著吧?man不man?威不威?男人不男人!”秦川說著,東倒西歪地摸向衛生間。

李玉琳哪見過兒子這副模樣啊,可是給她嚇壞了!她一路緊隨其後,不間斷地念叨著:“兒子,你這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煩不煩啊?”秦川一把掀開洗衣機蓋將襪子、**統統掏出來,劈裏啪啦扔進洗臉池,接著往裏麵倒了半瓶潔廁淨。

李玉琳伸手去攔,秦川低吼道:“別動!誰都別動!以後我的東西誰都不許碰!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誰都不許碰!”說完便一頭紮進臥室並反鎖上了門。

翌日,秦川臨近正午才起床。宿醉未盡的緣故,他覺得頭痛欲裂口幹舌燥。他從床頭櫃上摸過眼鏡,木然環視四周,望著空空如也的床頭櫃發了個短暫的呆,接著張口衝門口喊道——“媽,我換洗**呢?幹淨襪子呢?”

……

小時候,秦川以家人對自己的寵愛為傲,父母的嗬護無時無刻不緊隨左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都是小事,就連跟同學鬧了矛盾、在老師那兒受了委屈都是李玉琳出麵跟對方溝通。長大後他才發現,父母的擔憂多少有些過度,以至於從小把世界描繪得無比驚悚,令他生活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不敢去體驗不同生活,不敢去探索未知世界,不敢去迎接新的挑戰,也不敢去承擔責任,隻是在父母的庇護下維持著所謂的安穩。

可這世界上有哪裏有所謂永恒的安穩呢?不迎接挑戰,人生就沒有出口。

傍晚時分,秦川坐在天台上,回憶著boss方才對自己說的那席話——“你必須明白,實驗室不是你的避難所,搞科研不是你消極避世的手段。這半年來大家多多少少都出了些成績,可你看你,還在原地踏步。你所欠缺的不是努力而是積極的心態,是那麽一股子孤注一擲的勇氣以及打破常規探索未知的衝動!你再這麽原地踏步得過且過,遲早要被淘汰!說遠一點,若三十歲之前再沒有成就,你幹脆徹底退出科研好了。”

接下來的數日,秦川將自己關在實驗室,餓了吃泡麵,渴了喝涼水,累了將幾張椅子拚起來倒頭便睡。第三日清晨,實驗已經做了十四回,可無論怎麽努力數據依舊毫無進展。

長時間的疲憊令他焦躁不安。然而就在這關頭,李玉琳找來了。在幾個同事的引領下,她秉著一臉驚恐一把推開實驗室的玻璃門,沒等秦川反應她便撒腿上前將他一把抱住,眼看就要淚如雨下。

“寶貝兒你這兩天到哪兒去了?電話怎麽打也打不通,快給媽急死了!”

“我那天不是給您發短信說明過情況了嗎?”

“媽不是要求你一天至少發三條嗎?昨晚上你爸夢見你出車禍了,半夜打電話你一直關機,媽媽都快急出心髒病了,再找不到你就要報警了!”

“媽,我在忙。”秦川垂下頭,眼底寫滿了疲憊。

“再忙也不能忘了媽媽呀!”李玉琳說著,從包裏掏出一隻便攜式藥盒來,“這兩天都忘了補維生素吧?快張嘴,過了時間吃可就不見效了!”

李玉琳說著便抬手將紅紅綠綠的維生素丸往秦川嘴裏塞,一邊塞還一邊念叨:“來,這是新補充的螺旋藻……快喝口水,別噎著了。”

圍觀的同事越來越多,後來就連教授都站在門口看這對母子的傾情演出。

秦川麵頰通紅,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媽您別這樣,我自己來!”

“那怎麽行!讀博這麽辛苦,你看你眼圈兒都熬黑了。”她邊說邊從包裏掏出一袋豆漿跟一隻肉夾饃,“還沒吃早飯吧,來,先擦擦手。”說著便掏出除菌濕巾自顧自地往秦川手心裏蹭。

人群裏傳出不可思議的“嘖嘖”聲,聲音不大,卻準確傳入秦川耳中。眾目睽睽之下,他羞得恨不得鑽地縫。“媽您別這樣,大家都看著呢。”

“怕什麽,我可是媽媽!這麽寶貝自己的兒子他們羨慕還來不及!”

秦川再也受不了大家異樣的眼光,猛地抽回手,一把搶過豆漿跟肉夾饃:“行了媽,我一會兒還開會呢,您先回去吧。”

……

又過了一個來周,手頭的項目仍沒有任何進展。秦川回到家,整個人頹廢極了,皮膚粗糙,沒來得及收拾的頭發像暴風雨過後的鳥窩。

“媽,我想跟您談一談行嗎?”他放下背包。

“跟媽談什麽?”李玉琳見沉默已久的兒子主動跟自己搭話,整個兒人瞬間生龍活虎起來了,“來,先把襪子脫了媽給你泡盆兒裏,想喝旺仔牛奶還是養樂多?”說著就要蹲下身,秦川卻順勢躲開了,“媽,您先別忙。坐。”

待李玉琳落座,秦川從口袋裏掏出一紙信封:“這裏有一封信,是我挺早之前寫給你的。早到我跟小宛分手之前,您記得嗎,有次因為吃飯放雞精的事兒您莫名其妙把小宛數落了一頓,當天晚上我就寫了這封信給您,可又怕您看了傷心就一直保留著。今天,我想請您讀一讀。”

李玉琳似乎預感不良,心懷猶豫,手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