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秘密的人
賀宇韓坐在餐桌前，麵前放置著一套新鮮出鍋的輕食晚餐。設計考究的餐盤中盛放著三根煎蘆筍、兩片培根以及加了小菠菜跟奶酪的牛油果三明治，左手上方擱著一杯氣泡水。
桌子是正方形，顯然僅供一人用餐。他拿起刀叉正欲開動，寧汐提過的那句話偏偏劃過腦海。他頓感味同嚼蠟，一桌色味俱佳的美食頃刻間變得難以下咽。
他隨之放下刀叉，劃開社交app頁麵，修長的手指在狹窄的九宮格上敲下一行字——“我該恨你嗎？為什麽要以這樣的方式毀掉我的人生？”
他——那個隻存活於記憶深處的他。
在賀宇韓的印象中，他喜歡穿剪裁簡單的純色襯衫外搭一件立領套頭羊絨衫，白色長褲，向來謙和有禮，慷慨偉岸。就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形象，符合他兒時對“父親”的全部幻想。但這一切都因為他們婚姻解除而叫停，雖然不是他提出來的，但不負責任的失蹤比當麵說離別更可惡！
寧汐喝著養樂多，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著——“更新了一條內容”。
她的目光頓住。他恨？恨誰？她幹脆一口氣翻閱完為數不多的十幾條狀態，就要按下關注鍵，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叫停：倘若他發現被熟人關注，是否就不會再輕易表露內心的想法？她擔心過早暴露，重新申請了一個匿名賬號這才加了對方好友。
不由想起不久前的一個雨天，兩人恰巧在樓下遇見。她舉著傘往家走，他沒有傘，捂著腦袋往超市裏衝。她將他攔下，問：“要不要我等你一起上樓？“
他明明想她等待，張口便成了一句漫不經心的，“都可以吧。”他總是羞於把情感直接表達出來，而是習慣了讓對方猜。
現在寧汐似乎明白了，他是一個有秘密的人，所以才會給人強烈的疏離感。
2.
江源離開的第二周公司便新進了一批實習生，其中一位名叫俞揚帆的被分派到了寧汐麾下。
小夥兒是個九五後，精力旺盛、思維活躍、青春洋溢，熱情衝動。他來自一個平凡的小康家庭，打小愜意輕鬆的家庭氛圍令其自信而對這世界充滿了好奇與熱情。
當他第一次站在寧汐麵前，他的開場白便足以令寧汐虎軀一震：“領導您別看我是九五後，我可是全麵發展的！我媽能看病我爸開飛刀，我看您日理萬機奔波忙碌，您以後但凡大病小病，隨時call我千萬別含糊！”
打跟隨寧汐的那天起，俞揚帆可謂鞍前馬後。他跟一般的九五後有些不同，機靈活躍會來事兒，更懂得察言觀色。入職短短一周，他迅速掌握了寧汐的一切喜好。比如她喝咖啡的種類、溫度、糖度，再比如上下班的規律以及訓話之前的習慣性動作，甚至在得知寧汐有利用午休間隙健身的習慣之後，更是查遍菜譜著手嚐試各種健康餐點。
即便如此，態度強硬的寧汐似乎並不領情，在工作上要求苛刻從不手軟。可即便如此，寧汐在俞揚帆眼中仍就是一顆自帶光芒、轉姿優雅的小行星！
周一大早，寧汐習慣性推開公司樓下咖啡店的大門。剛才在長長的隊伍末尾站定便聽見店員高喊著自己的名字。她撥開人群打算上前問問清楚，側身瞬間一眼撞見了麵帶諂媚的俞揚帆——“中杯美式、無糖無奶、warm但不hot！”
寧汐一愣，伸手接過：“謝謝啊，改天我請！”說著就往門外走。
回公司的路上，俞揚帆緊隨其左右。
“寧汐姐——”
“別套近乎，叫名字！”
“不瞞您說，我可是衝著您才決定來百納環球的。”
寧汐腳下一頓，淡淡瞟他一眼：“那你可要當心了，別日後發現自己來錯了地方。”
見寧汐搭茬兒，俞揚帆更進一步說道：“您應該看過我的簡曆了吧？我是您學弟，也是交大附中畢業的！您在學弟學妹們口中可是傳奇人物，盛名在外。”
“盛名？我看是臭名吧。”
“那哪能呢？但甭管臭名盛名，我對您這樣極具個人魅力的女強人充滿了好奇！”
電梯門敞開，裏麵站著從停車場直接上行的Vivian。寧汐衝她淡淡點頭，猛地轉過身：“那你可是劃錯了重點。你應該對自己的職業道路充滿好奇！”
話說打第一眼見到俞揚帆的那刻起，Vivian的內心深處便騰起了一朵巨大的氣泡。後來每接近他一次那氣泡就漲大一寸；每看到他一眼那氣泡就擠得心髒跳快幾秒。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比炎夏渴望一瓶滋滋冒泡的冰汽水，寒冬渴望一件加絨加毛的棉襖。
倘若旁人問起他跟寧汐為何成天到晚形影不離，Vivian一定會說：“能因為什麽？為了讓鮮肉不那麽快看穿她的獨行俠本色唄！提前下手給人家洗腦，告訴他咱們部門除她之外都是撒謊精，誰的話都不能信！”
明明是俞揚帆自告奮勇要做寧汐的尾隨者，可這麽一傳就傳成了寧汐為擴張自己的勢力趁機籠絡人心拉幫結派。公司內部流言暗湧，可嘴巴長在別人的臉上，寧汐似乎也沒那麽在乎。
俞揚帆對待工作充滿熱忱，可工作質量就……不敢恭維了。
翌日大早，寧汐拿著表格往他桌麵上一落：“怎麽著，你是設計公司派來的嗎？不老老實實照著模版做搞那麽多花花綠綠的東西幹什麽？重新做！”
怎料俞揚帆根本沒當回事兒，嬉皮笑臉地狡辯道：“表格就應該標新立異才能引起客戶的興趣，花花綠綠才能以此體現出咱們公司的活力、動力、以及與眾不同的競爭力！”
寧汐正當著眾人的麵兒對其進行教育，正巧碰到Vivian拎著咖啡壺擦肩而過。
“寧汐，這就開始欺負新人了？人非聖賢，你剛進公司的時候不也什麽都不知道嗎？”她說著，衝俞揚帆揚揚下巴：“帆帆，要不要跟我們組走？”
俞揚帆倒也機靈，立馬閉了嘴，話音一轉：“雖然我是新人對業務不熟悉，但工作沒做到位就是我的問題！組長批評得好，組長這是在考驗我、指正我，是在督促我進步。”他一邊說一邊衝寧汐眨眨眼睛 。
寧汐可不吃那一套，反攻一句：“好好兒說話眨什麽眼啊？”
……
到了下班的點兒，寧汐扣上屏幕拎包出門。路過俞揚帆座位的時候淺聲叮囑：“做得規矩點兒，別再為你的標新立異付出慘重代價。”
俞揚帆圈椅一轉，活動了筋骨：“我能申請晚上帶回家做嗎？這數據從早看到晚，現在眼前花得跟螞蟻搬家似的。”
“不行，我等著要。”寧汐斷然否決。
“您這不都準備走了嗎？整個兒部門的人也都快走完了。汐汐姐，我回家做跟在這兒做不都一樣嗎？反正都是明早上交！”
寧汐正要說no，Vivian邁著貓步款款走過。此時的她換上了一身短款緊身連衣裙，胸口處的水鑽閃得天旋地轉，一看就知道又準備去哪裏蹦野迪。
“喲，還在為難小徒弟呢？”這話雖說是衝著寧汐說的，可她卻始終沒看向她，手包一勾，拋給俞揚帆一個波光粼粼的媚眼。
寧汐懶得作聲，將目光移向窗外。
“這將軍都要撤了還留著兵啊？也太不近人情了。小帆帆，要不要申請來我們組？你隻要肯寫申請，我立馬給你批嘍！”
俞揚帆正欲回絕，Vivian的手機率先響了起來。她匆匆一瞥，扭頭說道：“考慮考慮哦鮮肉！”
待電梯顯示下行，寧汐這才打算離開。她看了一眼手表，說道：“這也到飯點兒了。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
“不用了，您還是直接回家吧。”
“我說要回家了嗎？表格不交我怎麽回家？我下樓買咖啡，你喝什麽？”
俞揚帆萬萬沒想到寧汐這麽做，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他的聲調隨之變得柔和，目光似乎也成熟起來了：“不用了，家裏飯是現成的回去熱熱就行！對了，你一天還是少喝點兒咖啡，對心髒不好！”說著便埋頭加快了手頭的動作。
第二天午後，寧汐收到了一隻包裝別出心裁的匿名包裹。打開來看，是一套做工精致的茶器跟兩包龍井。她瞬間意識到了什麽，起身望向俞揚帆的座位，似乎有所感應，他突然抬眸望向她。四目相對之間，他揮動手中的文件，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當日寧汐難得按時下班，剛停好車便遇到了正準備上樓的寧昌德，他手頭拎著兩隻大號環保袋，被一身西裝捂得大汗淋漓。
“爸，您怎麽來了？”
“這個給你，我剛好就不上去了，還趕去讀書會呢！”說著將環保袋遞給女兒。
寧汐接過袋子：“地址拿來，我開車送您過去。”
“不用不用，就江邊步行街，56路直接到。”
剛才目送走寧昌德的背影高美蘭的電話跟著就進來了——“你爸是不是給你送番石榴去了？”
寧汐往口袋裏看了一眼：“對呀，好像還有白蘿卜。”
“那是人參果！”
“您怎麽知道？”
“別提了！你爸不是前段時間參加了一個什麽有容讀書會嗎？我起初問他，他說是個公益會所，活動地點是在河邊的一間茶社。茶社不僅給大家提供讀書場地，就連茶水都是免費供應的。當時我也沒多想，可前不久我給他洗褲子的時候在兜兒裏發現了張價值兩千的會員卡。我問他，他說充值2000才能入會，還說剛好碰到一老熟人，熟人替他充的，他一分錢沒花。”
“這不挺好嗎？”
“好什麽！要我說他就是自己掏的錢！不然每月退休金都到哪兒去了？”
“老媽您要這麽想，我爸他現在沒單位了，有個去處總比在家給您找事兒強！”
“女兒啊，如果隻是這樣就好了！我看他書沒讀多少，可算是給自己指點江山、裝腔作勢找到了個最優場所！他這一天天的什麽活兒都不幹戴著假表背著公文包往出跑，有用的聽不進去，人家一忽悠他立馬中招。他們讀書會裏有個壞老頭，成天到晚炫耀自己吃這補吃那補，你爸不甘示弱啊，三天兩頭往家裏買些亂七八糟。上周我不是回了趟你姥姥家嗎？昨天整理咱家冰箱才發現下兩層塞了一箱番石榴一箱人參果還有一箱蓮霧。你說他都吃了也行啊，可他隻會買買買，等到放壞再扔掉，我說給人分了他又舍不得。我生氣啊，問他要個電費水費他說沒錢，動不動就跟我大吵，這不，水果處理不掉又送你那兒去了！”
“買點兒水果也不是什麽壞事兒，再說您也多吃點兒啊，對身體有好處。”
“我是擔心他聽人鼓吹，以後盡把那些個破爛兒往家裏買，錢全用在充麵子上了，養老怎麽辦？生活費怎麽辦？生個大病小病又怎麽辦？女兒啊，到時候還不得給你添麻煩！”
“媽，您先別生氣，我回頭找機會找他聊聊。不過話說回來，您辛苦了一輩子現在也到了享受人生的時候。想吃什麽盡管吃，有什麽需求盡管滿足，千萬別虧待了自己。您也別跟老頭兒較勁，錢不夠了您跟我說！上次發的紅包還夠用嗎？心情不好的時候您就去逛個街買買高跟鞋化妝品什麽的。對了，您上回不是說想拉個雙眼皮嗎？要不要我幫您谘詢好一點兒的醫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