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她究竟在隱瞞什麽?

最終,這場控訴以擁抱跟眼淚收場。雖然發泄了內心深埋已久的積怨,可秦川卻再一次做出了妥協。末了,他目光遲滯:“算了媽,是我不好,不怨您,是我沒能力把事情處理好。您別哭了就先這樣吧。您說的沒錯,誰讓這個世界上我隻有一個媽媽。”

李玉琳的溺愛跟控製令秦川深陷泥沼不可自拔。他不能有自己的決定不能有獨立的想法。曾幾何時,當他試圖反駁,母親用哭鬧甚至死亡作為威脅,漸漸地,他的所有情緒都被這麽生生壓了下去,也隻好在這充滿溫情的毫無界限感的愛的負擔中自甘墮落。

宿醉未盡的緣故,秦川整日處於頭昏腦脹的狀態中。各種繁雜數據搞得他雲裏霧裏,手頭幾個策劃案也做得稀裏糊塗。

周四大早,他被副總監叫到辦公室。剛才一條腿邁進門總監便衝他嚷道:“這都怪你吧!你做的資料不齊全,數據有錯對方公司才發火的對吧?”

幾秒鍾的緘默……“是的。”

“剛才那沉默是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怪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那部分的確是根據您的指示寫的!”

副總監一聽立馬炸毛:“就算是按我的意思,但發現錯誤就該及時糾正啊!我們部門不需要你這種隻會幹等指示的人!倒不如說,整個社會都不需要你這樣的人!”

“領導,我——”

“夠了!你別幹了!”副總監說著,抬手將文件甩飛出去,“不如回家繼續做父母的乖兒子吧!”

這種事情並非一時發生。最近萎靡不振,工作上真的是漏洞百出。就在兩天前內部月度會議上,秦川提交的報告裏少了一個數據,使得部門副總監提出了質疑。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問得下不來台,已經到了嘴邊的一句“對不起是我沒注意”硬生生變成了“這個本來就不是關鍵kpi,就是不看也沒多大關係”。副總監早已對他的工作態度心生不滿,兩人竟在會上你來我往地爭執了起來。

大概就是從那天起,秦川開始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逐漸邊緣化,見不到客戶,拿不到資源,就連之前手上的幾個項目也被移交給了別人。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誰還沒個出錯的時候?再說論學曆我也是數一數二的,他憑什麽一點麵子都不給我?當著那麽多人把我當孫子訓?”

勸他的人見狀搖搖頭走開,而他依然不依不饒地數落著副總監的罪狀。

寧汐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林俊安像是被扔進了沸水中一般,胸膛不斷劇烈起伏著,他的四肢被固定在病床四角,兩位護士一個做著安撫一個舉著針筒準備注射。

“讓開,讓開!快把這個塞他嘴裏,別讓他咬了舌頭!”高個子的那位衝肖瑾容喊道。肖瑾容早已被這陣仗嚇得呆若木雞,被林左用力一撞,竟一屁股栽進了一旁的沙發裏。

待一切處理完畢,秦川昏睡過去。所有人退出病房,寧汐這才有機會開口:“阿姨,秦川剛剛怎麽了?”

肖瑾容側了側身,扶正一臉笑容:“哦,沒什麽。我們秦川一向好強,最近突然說想拉琴,可剛才拉著拉著不知怎麽突然就激動起來了!他就是壓力太大了,說什麽出院以後還要去新加坡參加明年年底的比賽呢!”

“你夠了!你到底對我的孩子做了什麽?一切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嗎?”不知何時,林左從樓梯拐角竄了出來。

經他這麽一吼,肖瑾容眼角的笑容驟然消失:“我做了什麽?你呢?從他童年開始,你除了到處炫耀他的成就為了滿足自己的期待值,你究竟為他做了什麽?他努力了多少你關心過一次嗎?現在你質問我?你有什麽資格質問我!”

肖瑾容說著說著便開始抱頭痛哭。林左也不上前安慰,將剛買回來的瓶裝水往寧汐手裏一塞,憤然離場。麵對這樣的場景,寧汐也不好再待下去,草草安慰幾句也就先行告退。

而就在當天傍晚,寧汐敲開了隔壁的房門。她帶著一臉迷惑,將早前在病房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賀宇韓聽罷,憑經驗迅速做出了判斷——

“如果真如患者母親所說的那樣,那麽你朋友的行為可以解釋為自憎。人腦中自憎的區域在幼年時期就已經形成了,而自我原諒的區域在成年後才逐漸完善。所以父母的引導家庭的關注變得極為重要。”

“也就是說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無法接納自己所導致的?”寧汐托腮,追問:“所以,抑鬱症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賀宇韓稍作思忖,舉目說道:“很多人認為,抑鬱本質上是缺愛的表現。可事實上因缺愛而抑鬱隻是一小部分罷了,而且也隻是導致抑鬱症爆發的其中一個原因。就目前來說,抑鬱症的發病機製還沒完全搞明白,但是我們能夠找到的一些證據證明,一個人的抑鬱跟以下這些因素有關,性格、環境、原生家庭,或者生物學上的認知缺陷、基因、免疫力等等。在這些因素無法很好協調平衡的時候,人的情緒、思維、認知就會發生傾斜,進而造成過度思慮、緊張、壓抑、內心衝突等種種現象,最終導致心理問題的產生。久而久之心理上的問題,就會升級成精神上出現異常。而精神一旦出現異常,又會牽動身體上的軀體症狀。”賀宇韓喝了一口水,這才不慌不忙地往下說——

“表麵上看一個人患了抑鬱症,多半是性格原因。這話沒毛病,性格決定命運,把抑鬱症歸結為一個人的性格因素,這話雖站得住腳但始終缺乏說服力。因為樂觀的人也會抑鬱。所以抑鬱症是個綜合病症,有的人天生性格中有憂鬱氣質,而有的人卻是原生家庭的動**不安所導致的。在各種致病因素中,每個人的占比是不一樣的。而以你朋友這幾次反饋的行為分析,他顯然是缺乏對外的攻擊性,導致不斷對內攻擊自己。

“要說家庭因素,直到他入院之前他們家庭一直很和睦。不過倒是林俊安自己……”寧汐稍作停頓:“記得上中學那會兒他就已經偶爾表現出情緒不穩了。當時班裏有個女生,比我們大一歲,能說會道學習好,肖老師常拿她作林俊安的榜樣。初一暑假那年學校組織夏令營,我們十幾個同學去了上海。每次回到酒店林俊安總是搶著開房門,然後推開窗紗朝外麵大吼一聲再將窗戶啪地關上。還有一次大家說好玩兒砸枕頭遊戲,那個女生走在一群人最後,該她進門的時候林俊安突然出現在門口,當著她的麵用力將門甩上。當時大家都隻覺得是惡作劇,可現在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

“一個脾氣不好的孩子背後都有一個情緒不穩定的媽媽,而一個情緒不穩定的媽媽背後都有一個在家事上麵是缺席的爸爸。爸爸分擔不夠,媽媽過於辛苦,就是母親情緒不穩的根本原因。”

“那麽就目前來講,我能給他提供怎樣的幫助?”

“就我看來,他最需要三樣東西。1.懂他的愛與關心,懂就是理解和尊重。2.理解和尊重就是給與空間和良好的氣氛。3.用行動去安撫他。而這三樣東西並非一定是他患病前所欠缺的,而是抑鬱之後一個人的心態處於一種弱勢,需要更多柔和的方式去嗬護去關心。”

寧汐側目:“所以……你是說,他缺愛?”

賀宇韓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準確來講,被愛的背麵不是缺愛,而是傷害。”

這麽一說,寧汐似乎明白了什麽。告別之前,她突然想到父親提起的“那件事”,便以一種閑聊式的語氣作出試探:“哎對了,我始終很好奇來著,曹叔叔是你繼父對吧,那親生父親呢?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

“這件事沒什麽值得我去記憶的,也沒什麽值得我留戀。不早了,我還要做飯呢。”

對方顯然是下了逐客令。寧汐覺得尷尬,“不想說啊。那要不,咱們換個話題?你……每天見那麽多女孩,手頭資源大把,怎麽還單身?一個人不孤單嗎?你——”

“寧汐,以後再聊好嗎?我明天有八個預約,得準備一下了。”

寧汐剛剛反鎖上房門,隻聽兜裏的手機叮咚一聲響,點開查看,是交友平台的推送——你感興趣的人。寧汐向來不加陌生人,將手機往沙發上一撂,正準備切個西瓜,卻突然想到了什麽,推送?這個時候?難不成——

她一重新過手機,打開對方主頁。頭像是張再普通不過的風景,消息也沒有任何指代性。怕是自己想多了吧。正欲放棄,一本《輕食料理》出現在了電子相冊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