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手機那頭的炫耀

老爸近日來的“作為”寧汐又怎能不了解?母親的憤怒她又怎能不理解?

這話說回幾天之前。那日寧汐正準備參加會議,寧昌德一個電話殺了過來,也沒管寧汐聽與不聽隻管開門見山:“閨女啊,你前陣子不說認識了個理論物理的博士後嗎?爸跟你說,你爸年輕那會兒就報考的是北大理論物理專業,隻不過後來上山下鄉就給耽擱了後來被調回了咱們市師專的應用物理係。”

寧昌德的侃侃而談搞得寧汐一頭霧水。她迅速瞄了一眼手表,插話說:“爸,咱能回頭聊嗎?我這等著開會呢!”

可寧昌德全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哎不過我有個堂妹啊,她就考上了,後來博士去了蘭州大學物理係,再後來出國發展了,現人在澳洲!”

“您周圍是不是有人?”

“我這不是在讀書會嘛,中場休息!今天我們討論霍金,挺有意思的。”

這麽一說,寧汐立馬反應過來了。要說寧昌德人前打電話的習慣在年輕那會兒就養成了。隻要有人在場,他立馬麵對電話侃侃而談,聊天文地理,聊自己多麽博學,聊女兒多麽優秀,聊生活多麽有品味。

寧汐隨口應付了幾句,草草掛了電話。事後她將這件事當茶餘談資講給高美蘭聽。高美蘭的白眼兒恨不得翻到天上:“你可別聽他吹牛,這事兒媽最清楚!他一開始報的師專化學係沒考上,這才被你爺爺托關係調到了物理係。你說你爸也真是敢吹,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忘了你奶奶還活著呢!”

吃過簡單的晚餐,寧汐敲開對麵兒的房門,“能進去坐會兒嗎?”賀宇韓一愣,作出請的手勢。寧汐換了鞋,徑直走向沙發:“來來來,我要氣炸了。趕緊幫我安排一個療程的心靈安撫。”

賀宇韓第一次見寧汐這般模樣,像是隻炸了毛的孔雀,忍不住咧嘴一樂,道:“什麽事這麽惹火?說來聽聽。”

寧汐也沒客氣,開門見山說:“我爸參加了一讀書會,書沒讀多少天天被人洗腦破爛兒一件一件往家買,現在請問大師,我該如何給他洗回來?”

賀宇韓屏住一股笑,說道:“我勸你別白費勁了,寧叔叔這種性格的人,天生是去說服別人的!”

“我就是接受不了他對我媽那副趾高氣昂的態度!”

“叔叔剛退休,想必心理上有落差。之前他總歸是有些小權利,可現在也隻能在家人麵前樹立威信強調價值了。”

“那我該怎樣對付他?”

“家人之間談何對付?我從情感的角度告訴你,多理解多包容多溝通就是最好的療法!”

寧汐垂眸,沉吟片刻,眉眼突然上揚:“該你了。”

“什麽?”

“你親爸什麽樣啊?”話語裏充斥著小心翼翼。

“我親爸?有跟沒有又有什麽區別啊?”他說著,將目光瞥向窗外。

“繼續。”

“幹嘛?”

“我把我的家醜都跟你說了,你卻每次都對我三緘其口。”

“那又怎樣?”

“那就繼續說啊!”

“行,那算是還你人情了。”

賀宇韓的目光越過寧汐,落在置於茶幾一角的母親的相片上:“我親生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包括我的母親。在他失蹤後的第三年,法律上與母親自動解除了婚姻關係。於是母親帶著我改嫁給了繼父,哦,也就是我爸曹叔。我爸心地善良,最大程度上彌補了我對於親情的缺失。待我成年以後,發現親爸留下的信件,加上旁人的閑言碎語,一夜之間與他產生巨大裂痕……”

賀宇韓不動聲色地敘述著,如同一個局外人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喂,你反應有些過於冷淡吧?你爸爸失蹤這麽久直到現在也沒個結果,你都沒感覺嗎?”

“那我能怎麽樣呢?我有感覺有什麽用呢?”

“你們心理學家不是很注重什麽家庭平衡、情感溝通之類之類的嗎?爸爸失蹤了,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吧?”

“我找誰問啊,現在我媽都已經不在了我也隻能對老曹好好兒盡孝了!”

“我覺得至少你不該恨他,他並沒有毀掉你的人生啊,雖然我不懂什麽心理學上的專業術語,但我覺得他最起碼給了你反作用力,讓你變得比常人更溫暖更堅強更懂得體恤,讓你成為了今天這樣一個拯救他人心靈的人!”

賀宇韓多敏感!寧汐這番話一出口,他立馬就明白過來了。那天晚上有陌生人在社交平台加好友的時候他就已經聯想到是她。但即便如此,他並未將寧汐拉入黑名單,而是默默觀望著,讀她的每一條匿名留言,看她的每一出小感慨小情緒。他喜歡這種秘而不宣的溝通方式,沒有明亮的宣言,沒有負重的關心,仿佛一呼一吸之間便能了解彼此更深……

馬賽克吊燈將水晶杯的影子映射在背後的牆麵上,波光流轉。

發小三人圍著圓桌淺聊,以至於宋窈究竟何時出現的大家誰都沒注意到。秦川隻隱隱感到餘光深處有那麽一束刺眼的光斑從不知名的黑暗角落掙脫而出。

“嘭”地一下,宋窈以驚豔登場。她腳踩Jimmy Choo尖頭高跟,身著max mara裹腰半裙,紅唇烈烈眉眼高挑,嘴角掛著一絲疏離而不乏禮貌的微笑。

結束幾秒鍾的麵麵相覷,她將酒紅色波浪撩至肩後,彎腰與在座的每一個人擁抱,寧汐湊上前,自她頸間嗅到一股嬌蘭moon的氣息。隨後,她叫了份果味蘇打並拉開麵前的藤椅坐下。幾句堂而皇之的寒暄後很快將話頭引向自己。她說她這次回國是打算在江洲安定下來的。可終究是無奈之舉,被總公司派回“朗寧國際”亞太分部擔任銷售部總監。

她的頭銜令在場各位難免有些自愧,大家不知該如何接茬隻好等著對方先說話。可這反應似乎駁了宋窈的麵子,她發出無聲的幹笑,接著將矛頭瞄準正對麵的寧汐:“哎姐妹,聽你爸說你現在可是比上學那會兒還拚!找著對象了嗎母胎solo?”

一絲驚異打寧汐眼角劃過,卻很快被淡然自若的微笑蓋去了。即便內心深處波濤洶湧,即便霎時之間心頭萬千鐵騎奔過,她卻還是氣定神閑地笑道:“母胎solo?這是個新詞吧?挺有意思的!對了,聽說你也是很拚命,公司就缺你這種為達目的豁得出去的員工。”

宋窈咯咯一樂,臉上看不出絲毫憤怒,她似乎是對如此評價習以為常。緊接著視線平移,直指寧汐身側:“哎,誰讓咱們沒有晴子命好,一路上有父母精心嗬護。話說叔叔阿姨在經濟上還支持你嗎?聽說你每個月都入不敷出。”

“啊?”晴子沒料到她會這麽直接,狠狠怔住了。

“對了樊昆沒跟你回來?你倆的情史太感人,簡直能寫成一本癡男怨女的小說!”宋窈不以為然地說著,秀發一甩,含掉牙簽上的三顆橄欖,“說到這兒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前兩天在北京一會所還碰見你男朋友了。”

晴子淺淺咬住嘴唇,明明想要解釋最終卻變成了一句“哦,真的嗎?”她試圖令口吻聽上去一派輕鬆,但明顯起了戒心,眼神透露出一種不自覺的焦灼。

“他……做什麽呢?”

“像是等人,看起來心情不錯。我當時參加朋友派對時間緊也就沒跟他多聊,不過後來他請我喝了一杯mojeto。”

晴子若無其事地咬著吸管,盡力表現地不受任何影響。

秦川屏了一口氣,抬手將玻璃杯用力擲向桌麵。抿抿嘴想說些什麽,可沒等他開口宋窈便先發製人:“秦川,都說男人三十而立,可聽人說……你根本沒立起來!”她若無其事打趣道。

這麽一說,秦川自是上火:“誰立不起來?你會不會好好兒說話!”

宋窈撲哧一笑,“你看你,著什麽急!我這不是看咱們關係熟才順嘴開個玩笑嘛。”

秦川最討厭人打著大大咧咧的旗號跟自己挑釁。他當即黑了臉出口回擊道:“你倒是立了,可你究竟怎麽立起來的自己心裏沒點兒準數嗎?”

這麽一爭,氣氛渾然陷入尷尬,大家中止了手頭的動作,四周的嘈雜轟然闖入腦海,寧汐一蒙,突然覺得這種場麵似曾相識。的確,宋窈從來未曾改變過,一如學生時代那般敢言敢怒攻擊力爆表。侵略性的微笑是她的招牌,盛氣淩人的氣質似乎早已貫穿她的血脈。可寧汐心裏也清楚,對於她這樣的女孩來說,不過是拿攻擊作為最好的防禦罷了。

在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裏,秦川垂頭翻閱手機,宋窈若無其事地借光補妝,晴子則若有所思地叼著吸管搖晃手中那杯貌似永遠喝不完的桃桃蘇打。寧汐試圖打破僵局,扭頭問她:“阿姨怎麽樣了?”

這話倒是成功吸引了在座各位的注意。晴子也跟著放鬆下來,笑道:“不用擔心,被我爸伺候得可好呢!”

怎料這話一落,宋窈“啪”地扣上手頭那隻做工精致的高定版粉餅盒一邊整理手袋一邊說自己不得不先行告辭,“對不住啊大家晚點兒我還有個商務場子要奔赴,今天消費算我頭上,咱們來日方長。”

秦川對此自然沒什麽好話,說她宋窈在朋友麵前裝什麽大頭蒜啊?好像誰消費不起似的!甭管她把自己包裝得多麽高大上,怎麽混都是混夜場的!

宋窈走後,寧汐適時對薛晴子做出安撫:“你還好吧?她向來橫衝直撞的你可別往心裏去。”

晴子緊抿著嘴唇,好半天吐出一句:“沒關係,真的沒事。”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對不起啊寧汐,剛才是不是我話沒說好把人宋窈給趕走了?”

秦川搶言:“什麽對不起?話說不好又怎麽樣?再說了,她都說了公務纏身關你什麽事兒啊?”

“晴子,你遇事總是首先道歉肯定不行的!時間長了很容易被人當軟柿子捏!”

薛晴子心裏能不清楚嗎?他樊昆這麽多年下來不就一直拿自己當軟柿子嗎?不單單是樊昆,在任何一段勢均力敵的關係中她總是害怕說出自己的想法,由於覺得處於弱勢,她擔心一旦說出想法就會被孤立,擔心不被他人接納,更害怕遭到他人的攻擊。所以她早已習慣了將想法藏在心裏而非大膽而勇敢地表達。想到這兒,晴子不禁有些感傷,沉吟良久,緩緩開口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們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