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兒奴與控製魔
當了大半輩子大學後勤部主任的寧昌德一向專橫獨斷，強大的控製欲以“關愛”的方式存在於生活中的各個角落。說好聽了是女兒奴，反過來講是控製魔。不怕人笑話，就連妻女的服飾鞋襪都是他根據自己的審美精心挑選的，寧汐直到上了大學也很少逛街購物，因為父親一出差就背回來一大堆，即便款式就隻有他偏好的那幾種。
而任職小學教導主任的母親好勝、嚴苛，在對寧汐的教育過程中在乎對錯卻忽略她的內心感受。被“關愛”緊緊壓抑的生長氛圍令她在朋友中存在感低，也並不平易近人。為早日擺脫家庭的束縛她一味發奮圖強，卻始終在父母築起的圍城中做著困獸之鬥。
從小到大的一切寧汐都是照父母安排去做，現在快三十歲了好不容易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規劃，這一次她一定會堅持到底，就算是如來佛也不會退讓一步！
為了避免與父親打照麵，寧汐六點就起床了。七點三十分，她準時出現在了公司門口。本以為自己來得夠早，可意外的是江源已經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文件了。
寧汐斜倚在半掩的玻璃門上輕輕敲三下。江源立馬抬起頭，“喲，這麽早？”
“這不是向您學習嘛。”寧汐說著，走到桌前將文件夾放下，“這是tony項目的全部資料，原件發您郵箱了。”
“昨天不說要你好好休息一下嗎？”
寧汐扳著指頭：“就剩這麽幾年年輕力壯的光陰了，可得有效利用。”
江源一樂，目光劃過文件落向寧汐的臉：“我果然沒看錯人。tony可是出了名的硬骨頭，之前分公司已經折損了兩名大將，我倒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拿下的？”
“魔法。”寧汐故弄玄虛地撩了撩頭發。
江源的眼角浮起一絲淺笑，起身將一杯黑咖啡端給她：“怎麽，要我相信你這麽快就學會蠱惑人心了？”
寧汐笑著搖頭：“兩位前輩就是因為知道tony是出了名的難啃，所以才在心理上給自己留了退路。而我就是因為太知道了所以才壓根沒給自己留退路。公司又是頭等艙又是五星級大酒店的給我招待著，我也不能讓公司花冤枉錢不是？”
“就這麽簡單？”
“從心理角度來講就這麽簡單。但從專業方麵來講，我準備了兩套預選方案，直接跳過詢問環節一上來就拿出方案給他看，大致幫他分析了一番，最終要他選擇自己認為最合理的那個。”
“你這是逼人就範啊！”
“其實不盡如此！我打聽到他有高血壓，連夜托同事從老家給帶了一箱子冬筍，特新鮮，還帶著泥的那種，見麵後第一時間送到他手中。”
“你別說，你還挺適合搞銷售。”
“無論做供應鏈還是做銷售，說到底都是在做客戶，處理手法有相似之處！”
江源頻頻點頭，目光中流露出些許讚許來：“所以在這一單上你大膽讓出了市價的百分之三？”
“還不是征得了師父的同意！”
江源頷首，摸了摸下顎：“那我當時要是不同意呢？”
“怎麽會呢？臨行前您還一再強調要與tony達成長線合作，我也是順應您的旨意損失一時之利。”
“哎這話說的，你還真是——”
寧汐料到江源要說什麽，搶言道：“我這是名師出高徒，想當初要不是您在我人生最絕望的時段將我從生死邊緣一把撈起後來又一路引領我入行從業。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我。”寧汐說著，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了師父，我先去工作了！”
寧汐語罷，抬腳要走卻被攔下——“對了，wmv的供應鏈項目進行怎麽樣了？月底可是要拿出方案的，眼看沒幾天了。”
“您放心，數據取樣都精準到位，企劃案也在最終確立，跟客戶的見麵日期暫定在周五，一定能按時完成。”
十一點剛過，置於桌麵的手機嗡嗡震了起來。寧汐輕掃一眼屏幕，短暫蹙眉，摁下靜音鍵。可沒出三秒手機再次震了起來。寧汐索性掛掉，觸屏瞬間卻又猶豫了。
“喂，爸。”
“你吃早飯了嗎？走那麽早！”
“吃過了，在公司樓下買了咖啡跟三明治。”
“冰箱裏有粥也不知道熱熱！大早喝咖啡吃冷的多傷胃。現在差不多午飯的點兒了要不我做點熱的給你送過去？”
“哎不用了爸，中午我要……跟同事一起吃，位子都訂好了。您就別管了。”
“你這是同事在先父母在後啊，晚飯必須回來吃，我讓你媽去菜場買鱸魚晚上親自上手給你蒸！”
“知道了。先不說了，經理催開會！”
不知為何，每次一旦老爸來電寧汐便會不自覺地屏息凝神心跳加速，一旦放下電話，滿心抵觸速速退散，霎時間一股如釋重負的暢快感湧上心頭。
掛了電話電話，寧汐繼續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沒一會兒隔壁間的實習生小王前來問安：“寧姐中午一起吃飯嗎？我們發現了附近新開的一家日料聽說特別地道！一起來吧！”
寧汐掃了一眼門口，目光重新落回屏幕，語氣秉持著工作狀態下一貫的生硬：“不了，我叫外賣，有個項目趕著交。哎對了，你們那邊的策劃方案做得怎麽樣了？可得盡快上交！還有，我不想再看到有錯誤格式的文件，字號跟行距最好都調整到適度尺寸。”
這是第幾次拒絕同事的邀請，寧汐自己都記不大清。幾秒的靜默，當她再次抬起頭看著小王有些尷尬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態度欠妥，跟著笑著補充說：“哦，祝你們用餐愉快！”
寧汐不是沒聽過在自己背後使勁鼓吹的那陣風言風語，同事們說她是離群索居的獨行俠，內心高冷又孤傲，社交在興趣班跟健身房，不展開任何無意義的休閑娛樂，向來以手腕強硬做事穩、準、狠著稱。
這使她成了一個精致的孤家寡人，一個容易表達出無情的善良人。
其實他們不知道，寧汐並非故意裝作不合群，隻是內心敏感難以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罷了。
傍晚七點，寧汐照常回到家。灰色的狼爪拖鞋已經端端正正擺放了門口的腳毯上。
寧昌德剛好端著魚盤出來，看見女兒進門便一邊摘圍裙一遍招呼著：“快快快，洗手吃飯。”轉身便又端起桌腳的綠茶遞過來：“你秦伯伯送的碧螺春，嚐嚐！”
寧汐雖然在現實中朋友圈狹窄，但和大多九零後一樣她的網絡生活異常豐富。從進門的一刻起兜裏的手機就叫個不停，各大微信群的群友們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各種話題。寧汐洗了手，坐在桌邊打開軟件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要說這個年齡階段大家關注最多的是什麽？不是工資就是房源。
寧昌德端著碗筷出來，美觀起見將餐具的位置重新擺了一遍。見寧汐撐在桌邊玩兒手機，他明明想說些什麽硬是咽了回去。等了好一會兒，寧汐還在盯著手機看，寧昌德端起她麵前的瓷碗幫忙添飯。
“快吃，別玩了！”
“馬上！”
寧昌德想摔筷子，高美藍衝他使了個眼色，欲言又止之間他幹脆夾起一塊魚肚放入女兒碗中。
“吃完再忙，一會兒菜涼了！”高美藍淺聲催促。
“給客戶回條消息！”
寧昌德夾起魚頭狠狠咬了一口，側目，看向女兒碗中一動沒動的魚肉突然有些急火攻心。下一秒還沒等寧汐反應，他一把奪過她掌中的手機二話不說摁下關機鍵。
“爸您這是幹嘛呀？”
“上了飯桌就好好兒吃飯，小時候沒教導你什麽場合做什麽事兒嗎？沒規矩！再說了，現在是晚餐時間，我就不相信你的那些個客戶不吃飯！”寧昌德說著將手機往肘下一墊。
寧汐執拗不過，大口大口將飯菜往嘴裏扒。
晚飯過後，寧汐連忙打開手機：十通未接五通微信語音，全都是江源打來的。這現象可謂史無前例，江源向來是個沉穩的人，寧汐不由提了一口氣。她心事重重地鑽進臥室，摁下回撥鍵——
“喂師父？”
“你剛幹什麽去了？”
“在家吃飯。”
“吃飯你關什麽手機？現在你就要沒飯吃了知不知道？”
寧汐腦子一懵：“出什麽事兒了？”
“半小時前wmv的客戶突然提出見麵，可部門無論如何聯係不上你。”
“不說的周五嗎？怎麽突然改了？”
“人家計劃有變，主隨客便！”
寧汐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現在來得及嗎？我現在立馬出門！”
江源明顯一頓，接著說道：“不用了，上頭找不到你就臨時安排vivian去了。這個項目後續的部分就交給她來做，你明早來公司跟她交接一下吧。”
寧汐捧著手機走進客廳，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高美藍將茶水遞過來，寧汐一臉沮喪地盯著屏幕擺手拒絕。
寧昌德餘光一瞥：“在家的時候你少玩兒點電子產品，有輻射。”
寧汐皺眉，雙唇緊抿，想說什麽硬是忍住了。
“你爸媽還坐在跟前呢，手機倒是你的家人還是你的老板啊？總抱著不撒手！”
寧汐無比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看看，我好言相勸她還不愛聽了！”要說寧昌德對手機的厭惡，歸根結底來源於對互聯網的厭惡。難道他是原始人嗎？難道他不用微信不用qq嗎？並非如此，他隻是怪通訊設備妨礙了自己與女兒之間的正常交流。
隨著一聲提示音，寧汐“謔”地一下站起身。“你們先休息著，晴子約我見麵。”
“十六樓老薛家的閨女？”
寧汐頷首。
“她不是在北京嗎？”
“早上回來的，具體的不清楚。”
寧昌德還想問些什麽，寧汐已經溜出了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