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管閑事的鄰居

寧汐以為晴子打算回來安家落戶,見麵她才紅著眼告訴她說自己失戀了。但這並非是什麽新鮮事,薛晴子跟樊昆也算校內傳奇,分手了一萬八千次轉眼就又能和好如初。可據晴子所說,這次倆人徹底分了,五月份他就搬出去了。

“還是他提分手,我依然沒拒絕。但這次我占了主導權,搶先一步趕回家把他行李打包丟出去還給大門換了鎖。”

寧汐表示支持,說早分早超生,跟這種渣男了斷無疑為人生一次重要升華。

樊昆是薛晴子的初戀,大學那會兒就認識了,期間糾糾葛葛七八年。要說晴子也是個高冷慢熱的小主兒,對另一半的選擇更是慎之又慎。可一旦哪個人入了她的眼進了她的心,那她可就要奮不顧身畫地為牢了。

樊昆這人自持一張帥臉,最擅撒謊,更擅劈腿。晴子毫無底線地原諒一次又一次,大家問她為什麽,她的理由聽起來很蠢卻很真誠——

“因為大學那會兒他總給我買禮物,紀念日也統統都記得,約會帶我吃最好的餐廳,無論我想要什麽隨便一提轉身就有了,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在物質上那麽無條件地滿足我。”

這一點寧汐多少能夠理解。記得寧昌德也曾跟高美蘭說過,老薛家不缺錢,再怎麽說兩口子都是國企管理層,隻是晴子她媽一輩子節省慣了,一根蔥一根蒜的便宜都能沾就沾,晴子從小到大的衣服也都是從親朋那兒撿來的。可這種教養方式對閨女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兒。打年輕那會兒她就常跟晴子強調家裏沒錢,漸漸給她打下“貧窮”的烙印,內心深處總覺得家庭在物質上虧欠自己。

倆人在家附近的冷飲店聊到窗外夜風四起,寧汐的手機震了起來。她很是怠惰地接聽,晴子從她的措辭間聽出了一二。待寧汐掛掉電話,她輕聲問:“寧叔叔?”

寧汐吞下一大口冰茶:“說是眼看要變天,問要不要給咱們送把傘。”

“你爸的關心總是無處不在!”

寧汐一樂:“不如說是變相催我回家。”

事實上,薛晴子這次回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隻是看寧汐著急要走,猶豫之下也就沒好意思說出來。

賀宇韓推開房間左側的一扇門,女孩跟著進屋。隨著一聲溫柔的“可以開始了”,女孩掛著一臉羞澀很是別扭地摘掉背包跟著脫去外套。

這是套間最靠裏的房間,簡約而不失溫馨的裝修風格,潔白而極度隔音的牆麵,各種“工具”應有盡有。

“準備好了嗎?”他在正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二郎腿一翹。

女孩抬眼,拋去一個怯懦的眼神。賀宇韓點頭,作出“請”的手勢。

隨著一陣簡短的沉澱,女孩的情緒漸入佳境——“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說好的不拋棄不放棄!是誰陪他走到今天的?又是誰一路含辛茹苦默默付出的!說好的要走也是那個碧池走,憑什麽我付出了那麽多最終淪落到這個地步?這是背叛!我恨他!我恨她!我恨他們!混蛋!混蛋!全都是混蛋!”

賀宇韓單手托腮側目而視,似乎對這般景象習以為常。他看著麵前的女孩,她的眼中溢滿淚水,原本精致的眼妝淌成了兩條肮髒的小水溝。他看著她上下紛飛的唇齒跟毫無柔美可言的猙獰下顎,麵帶冷靜的微笑。

待抱枕裏的鵝毛被甩得滿天飛,女孩接著將視線轉向了立在窗下的那把吉他。

賀宇韓迅速摘掉指甲蓋大的海綿耳塞:“那個——那個不行!”他說著,伸長右臂作出上前阻止的動作,可還沒來得及起身,吉他便在女孩手中化成了一截爛木板。

“您不是說,都可以嗎?”

賀宇韓想要擠出一絲微笑,但似乎並沒有成功。他盡量上揚起嘴角:“感覺好些了?”

女孩漸漸收斂了笑意,低眸道:“老師,我當著經理的麵說了那麽多難聽話,會不會被開除?”

……

賀宇韓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目光落在放置於玄關櫃角的一張便條上:“晚飯在冰箱裏你自己熱熱,我約了朋友聚會先走了。”他將便條揉作一團,徑直走向沙發。剛閉上眼睛想要小憩片刻,隻聽一牆之隔的樓道傳來一陣細細嗦嗦的聲響。

即便確認了響動並非傳自自己家門,可好奇心還是驅使他從貓眼向外望。隻見五米之外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背對自己,那人大約五六十歲的樣子,貓著腰,看上去有些猥瑣。他持續觀察了好一會兒,待確認那人是在撬對麵的門鎖,繼而掏出手機:“喂,物業嗎?你們趕緊上來一下,我家對門貌似遭賊了。”

寧汐自打有了租房的想法愣是跟家裏掰扯了五次三番。後來自詡為“高知分子”的寧昌德實在架不住女兒的倔脾氣,隻好打著“我們家很開明,孩子應該自由發展”的旗號妥協下來。

不出一周寧汐便租到了這間公寓,房屋朝向不夠理想環境也很一般,唯一讓寧昌德感到滿意的是地理位置不錯,離家比離公司近。這令他有種女兒雖獨立租住卻還是心係父母的踏實感。

寧汐正趕著手頭的策劃案,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立馬接聽,跟著麵色一沉。當她快馬加鞭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寧昌德正站在電梯門口,手無寸鐵,麵向牆壁。兩個陌生男人昂首立在一邊,左邊那位西裝襯衫,右邊那位警服一襲。

不等寧昌德解釋,穿西裝的男人將寧汐請到一邊:“您好,我是物業經理王開。事情是這樣的,剛才您對麵的住戶報案說您家可能遭賊了,我們趕過來的時候見這個人正捅你家門鎖。經過詢問,他說這是他女兒家,鑰匙是新配的不好使所以半天打不開。經過我們嚐試,發現這鑰匙插得進去卻擰不動,因此初步估計他是以開門為幌子進行入室行竊。”

寧汐聽罷趕緊上前解釋:“誤會誤會。他的確是我爸。”抬頭瞬間卻撞上物業質疑的目光,跟著補充道,“他可能……可能是把備用鑰匙拿錯了。” 寧汐撇了老頭兒一眼,挑出鑰匙包中的一把往鎖眼兒裏一插,向右轉了兩圈,門開了。“您看,應該是這把。對不起啊王經理,我是周初才簽的合同還沒來得及搬家,跟鄰居們也都沒見過讓人給誤會了。”

物業麵色一穩:“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實在不好意思,這事兒是我們沒弄清楚處理欠妥。不過您以後但凡遇到任何問題立馬打電話,我們物業24小時隨叫隨到的。”王經理說著,雙手奉上名片。

半天不做聲的寧昌德一見時機到了,冷不丁來了句:“哪敢怪您啊,我活該!活該我一堂堂大學員工光明磊落一輩子老了老了被人當賊。”

“實在是對不住,我們也是出於對住戶的安全考慮。”

寧汐見狀立馬上前陪笑道:“我爸也是著急,請別見怪。您看現在問題也解決了,我們就不耽誤您時間了。”

送走物業跟片警,寧汐踱步門邊:“您這又是唱哪出?”

“你這不新租了公寓嗎,我來給你看看環境順便探探鄰裏關係。”

恰此時,對麵的房門開了,男人拎著袋垃圾探身出來,一套白色亞麻家居服令他看上去瀟灑而不食人間煙火。寧汐輕瞟一眼卻顧不上搭理,接著問:“看得怎麽樣啊?”

寧昌德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對麵的人影:“相當不怎麽樣!0分!”寧汐仔細端詳著手裏沒有任何標誌的“盜版”鑰匙,“那我問您,這把哪來的?”寧昌德不回答,反倒一個箭步衝到門口:“這不都解決了嗎?問來問去有意思嗎?”

寧汐伸手攔下:“那也得說說。”

“咱家樓拐角的移動攤位配的。”

“移動攤位?他合法嗎?在警局有備案嗎?我家要是哪天被偷我找誰去?”

寧昌德向後退了半步:“誰讓你死活不給我備用鑰匙!”

“那您就拿我的私自去配?我倒是想給,可還沒給呢就發生這樣的事,給了您那還得了?”

“怎麽說話呢?我是你爸!”

寧汐歎了一口氣,“今天這事兒真不賴別人,就賴您自個兒!”

“賴我?明明賴他!”寧昌德說著,目光指向對麵的男人。

“關人家什麽事兒?”

“多管閑事!警察都給招來了,我一堂堂大學教職員工還要不要麵子了?”

“您以後能別總跟人提自己是什麽大學員工嗎?一管後勤的天天跟食堂打交道,人一細問您立馬跌份兒了不是?”

賀宇韓倒是毫無逃避的意思,大步走上前:“叔叔對不起,是我誤會您了。”

寧昌德可是逮到了機會,不冷不熱地嘲諷道:“可別啊小夥子,是我對不住你!我辜負了你一顆見義勇為的心!”

寧汐這才有機會端詳起這位陌生的鄰居。他年輕,短發,健朗幹淨,有一雙清澈而溫柔的單眼皮眼睛。比起熱衷表達、言語誇張的人,他身上這種恰到好處的克製讓人覺得舒適。 他的目光明亮專注,其中卻沒有侵略感或魯莽,具備一種難言的溫柔。

“爸您怎麽能這樣說話呢?”

“我是你爸!我怎麽說話輪不到你來評價!”寧昌德冷哼一聲,轉身推門進屋。

在新家鑰匙這件事上,寧汐打心眼兒裏是不肯妥協的。因為她能夠清楚地預知到鑰匙一旦出手自己將會麵臨怎樣的場麵——老頭兒會明目張膽介入自己的人生,強烈的掌控欲以關心的名義見縫插針滲入新生活的細枝末節。如此一來,她還怎麽回避來自於家庭的壓力?還怎麽捍衛隻屬於自己的正常生活?

可經曆了今日之事,寧汐雖說不情願卻還是以“放一把在父母那兒以備不時之需”為借由將鑰匙給了他,並與之約法三章:1.決不能隨便亂動她的東西。2.決不能隨意插手她的生活方式。3.來之前必須要先打聲招呼。

眼看過了晚飯的點兒,父女倆堵著氣一路回到家中。剛扭開門鎖,高美蘭秉持一臉誠惶誠恐碎步迎上前,“哎喲,出大新聞了!”

“什麽大事兒有耽誤我爺倆吃飯重要啊?”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寧汐臉上稍縱即逝的疲憊被突如其來的震驚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