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工傷

宋窈將房卡丟向桌麵,抬手將閃亮的酒紅色大波浪甩至腦後。即便累到筋疲力盡,她仍小心翼翼將那隻新入手的berkin擺在沙發一角,接著彎腰脫去紅底高跟鞋,將maxmara夏日套裝工整掛進衣櫥,待一整套儀式完成這才放任自己仰身倒進圓形大床裏。

作為業內頂級銷售,宋窈自持一套消費準則。多年來的職場跟情場經驗告訴她,錢,一定要花在看得見的地方。稍作休息,她側臥環視麵前的一切,眼角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焦慮。

話說這一天過得並不太順利,因航班晚點而錯過酒會令她倍感沮喪。然而她所遺憾的並非缺席高檔聚會,而是錯過了向全場精英男士發放散有5號香水的名片的機會。

洗完澡,宋窈端著氣泡酒重新回到**。剛敷上麵膜點燃香薰蠟燭,手機響了起來。

“親愛的,你那隻fendi限量還打算出手嗎?”

是好友cici。

宋窈扶了扶麵膜:“出啊,原價八五折。”

“我一姐們兒看中了,說是她想拎去巴黎度假,下個月能拿到嗎?”

宋窈竊喜,卻仍以一貫淡然的口吻說道:“哎我說cici,要說朋友圈我最羨慕你的!你那些小姐妹們一個個品味跟你一樣好!我這兩天在國內出差呢等下周回去就郵寄。哎對了,還看上什麽趕緊說啊,以後興許可都是國際快遞了。”

“哪有啊窈姐,你誇獎了。哎對了,你這次是決心回國內發展事業了?”

宋窈翻了個身,撩過一小撮細發隨手把玩起來:“差不多吧。新東家著急把offer發過來要我越快入職越好,當然,我還在考慮中,這種重大決定總得萬分仔細不是?不過這次我回國也算有所準備,一來是項目進入三輪議價公司派我來探個底兒,這二來呢,就是為了解一下中國分公司的整體情況。這不正好有機會嘛,歐洲也待膩了,在哪兒賣命不都一樣!”

“什麽都一樣啊,你可不是隨隨便便討生活,這是穩步高升!回來要請吃飯哦!”

“沒問題!那我先睡了啊!”

宋窈放下手機,將杯中的金黃色**一飲而盡。正準備倒頭大睡,怎料鈴聲再次響了起來。她皺皺眉,疲憊的目光打屏幕一掃而過,聚焦瞬間瞳孔驟然縮緊,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擺了個優雅的姿勢,這才摁下接聽鍵。

“喂,王總……對,是延誤了一陣子,不過我已經安全抵達酒店了,這不剛才洗完澡上床……都已經安頓好了,總讓你費心真不好意思…….對了,包包我退回去了,您跟您未婚妻好好解釋。”

宋窈向來不接受男人物質性的禮物,人情跟資源間的互換才是她所信奉的職場法則。

她酥軟的繞齒音令對方周身一軟,不由放柔了聲調:“小宋,這次我也有責任,讓你受委屈了。”

“這怎麽能怨您呢王總,無論如何都要感謝您這一路對我的體貼關照!”她說著,翻身平躺在床麵上,“王總,現在國內都快午夜了,那我就我先睡了。”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咱們來日方長!”

掛斷電話的瞬間,宋窈立即收斂起浮於眼角的笑意。她緊盯住天花板,眉眼輕蹙目光幽深。

要說這一跤栽得真是皮肉開花,像是挨了一悶棍,她連輕聲喊疼的底氣都沒有。可反過來一琢磨,結果糟糕倒也並非全然難以接受,要知道,機會到來的時候大多帶著一副醜陋的麵孔。

想到這兒,她緩緩撕去麵膜,將剩餘的精華輕揉進肌膚。

江源站在窗台邊,緩緩往杯中注入紅酒。沒來由地,薛晴子模糊的輪廓漸漸浮上他的雙眸。

晚餐過後,晴子邀請他去了附近的一間酒館。剛開始一切都還正常,可酒過三巡她突然變得沮喪起來了,眯著微醺的眼問他,“江先生,你對男人給女友花錢這件事作何想法?男人對女友投資難道不對嗎?”

在江源的眼中,薛晴子雖說注重生活品質卻又並非是那種物質過剩的女孩。她總是將電動牙刷隨身攜帶,噴淡淡的鈴蘭花香香水,妝容很輕很淡。她跟大多女孩一樣用奢侈品犒勞自己,然而與她們不同的是,一隻兩、三年前熱門款的celin包包背到顯舊也沒見她換過,著裝是小眾卻極具風格的原創設計師品牌,鞋子是叫不上名字的經典瑪麗珍,就連零錢包都是一隻普通的bv編織款,全身從頭到腳沒有一個過度奢侈的品牌。就連今日這頓酒,都是她執意要請回去的!可她又怎麽會如此在意……

江源反複琢磨,卻琢磨不透。

他端著高腳杯,麵對窗外永不落幕的京城夜色發起一個漫長的呆,可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迅速拿起手機。經過漫長的等待音,電話那頭傳來女兒睡意稀鬆的奶音。

“爸爸——”

“寶貝,這兩天過得好嗎?”聽到小羽的聲音,他不禁會心一笑。

“嗯……今天雅歆的媽媽帶我們去動物園了。爸爸什麽時候回來?我想你。”

“明天,明天好嗎?你現在乖乖睡覺,明天爸爸去幼兒園接你!”

明天——這是一個無比重要的詞匯。每一天,江源都在重複著它。明天我們去觀察蟻群,明天我們去了解大樹,明天我們一起做大象手工,明天去遊樂園跟大熊跳舞好嗎……每天晚上,一個小小的承諾在江源跟女兒之間達成。而作為回報,小羽每天延續著她自己的承諾——認識更多的漢字、學會更多的加減乘除、嚐試清理指甲的縫隙、練習將鞋帶打成漂亮的蝴蝶結……

江源中午落地機場,家都沒來得及回便直奔公司。剛才在辦公桌前坐下,保安火急火燎敲門進來。

“江經理,有幾位家屬在咱們公司外鬧事兒,說是要找部門負責人,我們幾個快攔不住了要不您下去看看?”

江源猛地站起身——“出什麽事兒了?”

寧汐坐在辦公桌前,看走廊上來回穿梭的Vivian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這起突發事件還得說回昨日的團建活動。

臨出發前,部門同事張朵說自己身體不適需要向Vivian請假,Vivian不批,結果還沒到達指定地點張朵就暈了過去,跌下台階,腹部直接著地,肚子裏三個多月的孩子就這麽沒了。客觀來講,Vivian是罪魁禍首。怎料員工家屬找來Vivian不但不站出來承擔反倒極力推脫,還強詞奪理說事故並非是在活動時間發生,因此與自己無關。

午休時間,寧汐來到醫院。推開病房門,隻見張朵在病**熟睡,旁邊坐著她的母親。寧汐走上前,說道:“阿姨,我是小張的同事寧汐,張朵她怎麽樣了?”

“剛打完鎮定,一直在睡,我們什麽都還沒敢跟她說。”張母說著,不禁掩麵而泣。

“阿姨,事情我聽說了,她還很年輕,孩子還能再要!一定要她好好休息先把身體養好,工作上的事兒就都別操心了。”

張母用手帕堵著嘴,示意寧汐到門外說。

待房門閉嚴,張母一把握住了寧汐的胳膊。沒等寧汐反應她便輕聲哀求道:“我聽朵朵說過,你是她們組長。領導,有件事我真的想求你。”

“阿姨您請說!”

“我們女兒很乖的,從小到大都不是惹事兒的人。我們家人也很老實,不會隨意給單位添麻煩。她懷孕這件事一直沒敢報告領導,說一是怕影響工作二是怕影響自己在領導心中的形象。我們承認在這一點上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您看,現在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兒,公司總得有拿出個態度,對我們家屬也算是個安慰。可今早我們去公司講理,活動組織者死活不認賬,說跤是她自己摔的又是在活動開始之前,跟公司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沒什麽法律常識,又怕一不小心做出什麽影響女兒前途的事,可小朵也是我們的寶貝啊,我們咽不下這口氣!領導,我們是講道理的人,可你們千萬別因此覺得我們好欺負啊!”

“阿姨您多慮了。我們百納環球從來都是站在員工的立場上解決問題,部門領導也都將員工的核心利益擺在第一位。您放心,這件事公司一定會了解清楚認真對待。有什麽事兒您讓張朵給我打電話,現在情況我大致了解了,先回去跟上級匯報。”

……

寧汐迅速係好安全帶,打開車載藍牙,在通訊錄裏找到一個名字播下通話鍵:“您好啊李律師。請問現在您方便嗎?我有個問題想谘詢。”

寧汐回到公司,伸手推開辦公室房門。舉目瞬間發現江源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師傅,張朵的事兒您聽說了嗎?”她徑直走上前。

江源揉揉太陽穴:“剛做完家屬那邊的安撫工作。聽說你去醫院了?”

“嗯。這不才回來。探望了一下小張順道了解了解情況,傷者家屬的意思是希望公司能夠給出一個公正的態度。”

江源敲擊桌麵的手指頓住,道:“寧汐,我看這策劃書上沒你的簽名啊?”

寧汐解釋:“沒錯師父,因為這個團建策劃在我這兒一開始就沒通過。炎炎八月,這麽高的氣溫加上大家工作壓力又這麽大,組織場室內派對最合理了,可偏偏要在戶外搞什麽體能訓練,就算不出事兒也得以防萬一不是?”

江源頷首:“既然跟你沒關係就別管了,幹好自己的本職就行。對了,我們跟gmv的下一個項目還是你跟一下…….再說,你跟Vivian之間的較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這弄不好……”

“師父,我知道這事兒是Vivian發起的,也由她全權負責,我不是多管閑事或者逞能,隻是這次意外事故不僅關乎咱們公司在業界的形象跟良心,還關乎到咱們部門的利益以及您這位領導的個人名譽。我剛才在路上谘詢了律師,事故雖說是活動開始前發生的,但地點是在咱們公司,按照法律來講這足以算做工傷,咱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確應該主動道歉並進行一定的賠償。”

“行,我知道。這事兒我先報上去,聽聽法務那邊的專業意見,再怎麽說也得按照流程走。你就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