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有一個難題，向你谘詢
接下來的那個周末，寧汐難得落得清閑。午飯時間一家人更是其樂融融，高美蘭負責主廚，寧昌德負責吆喝指正，寧汐更是一時起興說要給爸媽露一手剛學會的紅油雞絲，寧昌德立馬將高美蘭支開自己留下給女兒打下手。
眼看著飯菜端上桌，寧汐黑著一張臉走進客廳。
“怎麽了這是？”高美蘭放下手中的抹布。
“媽，您說紅油雞絲是不是我提出要做的？”
“是啊！”
“那是不是我備菜備料？”
“是！”
“那我爸他為什麽總要插手？”
“他肯定是想幫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就那樣，喜歡指導。”
“最後一步我要用手套涼拌他非要用筷子。我說筷子拌不均勻不入味兒他就跟我爭，說什麽手套不衛生。我那是專門買的食用手套，能不衛生嗎？”
高美蘭將清理好的玉石擺件放回原處：“就這麽點小事兒，用得著紅臉嗎？”
“當然！我有自己做事的思路跟程序，憑什麽全都聽他的呀？”
高美蘭不禁搖頭：“還別說，你們父女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知道你倆為什麽總因為芝麻大點兒小事兒兵戎相見嗎？因為你倆太像了。”
“媽，您這話說得可是傷害我了！就我爸那氣性，您怎麽能說我跟他一樣？”
“媽不是傷害你，是擔心！媽就怕你變成他那樣，言辭犀利不會跟人相處！”
寧汐吐吐舌頭：“才不會呢！”
吃完飯，一家人陷入午後的小憩。寧汐拎包出門，說想去看看林俊安。她在家附近的店買了冰美式，緊跟著直奔新光醫院。
天氣炎熱，室外的人並不多。路過花園一隅，樹蔭下兩個身影相對而立。這很容易便引起了寧汐的注意，她透過墨綠色鏡片望過去，那不正是林俊安的父母嗎？正想上前打聲招呼卻發現他們似乎正在爭論些什麽。寧汐不禁駐足，任憑兩人間的對話傳入耳中——
“我為這個家為兒子付出了那麽多，不惜搭進去大半輩子。可是你呢？俊安從小到大你倒是管過他嗎？你何嚐不是打著工作需要的名義不著家，長年累月飛來飛去！”
“你這是埋怨我咯？肖瑾容，話可不能這麽說，男外女內是天經地義的事，再說這事兒當初不也爭得了你的同意嗎？我林左難道什麽都沒做嗎？經濟的重擔在我肩上，生活的重擔壓得我喘不過氣！是我在養家糊口！是我！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苦勞？你還好意思跟我提苦勞？你的苦勞就是親手把你兒子送進了精神病院！”
“別光說我，你自己好到哪裏去呢？親兒子發生了這種事哪個做父母的不煎熬不痛苦？可你看看自己，成天到晚除了抱怨就是抱怨，你這是在把人往死裏逼！我看兒子落得今天這步田地跟你脫不了幹係！”
“借口！都是借口！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們家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因為你兒子幾年之前又怎麽可能發生那種事情！”
寧汐欲上前勸架，想想又覺得不妥。稍作逗留本想悄無聲息地離開，怎料還沒來得及轉身，微信叮咚一響。霎時間，對麵兩人不約而同撇過了頭。四目相接的瞬間，肖瑾容迅速撣掉眼淚，而林左幹脆背過身去。
“阿姨，叔叔，我……來看看林俊安。”
“寧汐啊！”肖瑾容收起一臉怒火，嘴角浮現出一絲疲憊而狼狽的笑：“這大熱天的麻煩你跑一趟。那你先上去吧，我們說點兒事兒馬上就來。”
病房的門沒鎖，輕輕一推發出吱呀呀的聲響。林俊安正背對大門，伏在床麵寫著些什麽，待寧汐走到他跟前，他迅速將本子塞進了枕頭。
“嘿，好久不見了，我來看看你。”
林俊安照舊耷拉著眼皮，活力全無，像是一隻沒來得及回收的廢舊皮囊。他的眼神晦暗，眉目間早已失去光芒，雙唇以一種難以捉摸的節奏微微顫抖著。
寧汐將果籃放上桌，一並放下的還有一隻保溫盒：“最近感覺好些了嗎？這是我媽做的冰鎮銀耳湯，大熱天的你也解解暑。對了林俊安，你還記得我媽嗎？高美蘭高老師，小學那會兒你還編過順口溜說什麽我媽媽是母獅子你媽媽是母老虎。”
聽到這句，林俊安的眼皮猛地抽了一下。然而他依舊回避與人交談，寧汐隻好淺坐了一會兒便打算離開。
臨走前，她蹲在床邊仰頭看向他蠟黃的臉，輕聲安慰道：“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如果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好嗎？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幫助你早點走出來，今年是我們相識的第二十一年，我不想看到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好朋友活得這麽痛苦。”
說到這裏林俊安眼角輕提，迅速撇了一眼床頭。然而寧汐並未察覺，隻是自顧動情地說著：“你看，叔叔跟阿姨為了你也是熬白了頭，所以就算是為了他們，你也要打起精神爭取早日康複好嗎？”
回到公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一番猶豫之下，寧汐還是敲開了鄰居的房門，賀宇韓探出腦袋：“怎麽了？”
“你是做心理谘詢的對吧？是不是多複雜的心理疾病都看過？”
賀宇韓托腮：“這得看具體情況，至少專業理論還是充分具備的。”
寧汐抬眸：“我現在遇到了一個難題，想向你谘詢。”
寧汐在賀宇韓的邀請下走進客廳，接著將林俊安事件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賀宇韓起初並沒有要幫忙解惑的意思，隻是一再確認道：“這屬於患者的保密內容，你得到他家人的準許了嗎？”
寧汐知道他的意思，努力說服道：“我不是要多管閑事，更不是好奇別人家的隱私。隻是當初他寫給我的那封郵件……雖說乍眼一看隻是問候，但仔細一想我似乎沒看懂隱藏其中的掙紮跟求助。我無權打聽任何人的隱私，但作為朋友，我認為自己有責任幫助他早日康複！”
據賀宇韓極具專業性的分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抑鬱症不是一朝一夕就突然爆發的，而是形成了以與思維模式跟認知模式。抑鬱症患者所見到的所有事物都會通過這種思維模式轉化負向情緒：後悔、愧疚、悲傷、怨恨、自責、自卑、孤獨……他們會在潛意識層麵構築一個以負向情緒為主的情緒庫，當生活中一些不如意、壓力或挫折襲來的時候，負向情緒便會噴薄而出，甚至失去控製。
“你畢竟不是專業的醫生，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適得其反。平日裏做一些口頭安撫就可以了。但你若想要幫助他解開心結，最好能弄清激發他抑鬱的原因以及首次出現抑鬱症狀的時間點。”
這麽一說，寧汐似乎想到了什麽。她沉澱了一下，開口道：“對了，我今天無意間聽到林叔說……說什麽幾年前如果怎樣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直覺告訴我，這事兒跟林俊安入院有關。可後來我在離開之前試著詢問林俊安，他不但沒回答，還用力撞上了門！”
賀宇韓聽罷，眉頭微蹙：“這麽看來，那件事很有可能是一個關鍵點，或許是起因又或許是轉折。能弄清楚最好，但千萬不要心急。”
寧汐謝過賀宇韓，轉身往玄關走去。
“對了寧汐，你跟你爸之間——”
“怎麽了？”寧汐收斂起笑容，回歸到以往拒人千裏的冷漠語氣。
“沒什麽，我覺得咱們這一代人有點過於獨立了，跟父母之間其實應該多多溝通。”
寧汐甩了甩手中的鑰匙環，逼近兩步，道：“怎麽賀醫生，難不成您是想收了我這位病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你這麽健康活力十足，沒什麽好——”
“賀醫生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跟你父母溝通多嗎？走得近嗎？”
賀宇韓突然沉默了。
寧汐看出他眉眼間的端倪，說道：“你看，還不是一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事兒就不勞您操心了。”話罷，毅然決然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