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兩麵

十二年了。

沈爻無時無刻不記著這張臉,這張臉猶如他虎口處的傷疤一樣,無論過了多久,他都不會忘記、不能忘記;芙蓉棧創立後,沈爻率先做的便是命芙蓉追查此人下落,可查了數年,毫無線索,他甚至都以為此人早已被滅口;可如今,此人竟在出現在他麵前,遺憾的是,此人已成一具屍體。

不。

縱然是具屍體,也會留下線索,皇上命自己查此案,不正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嗎?

皇上定與此人認識,或許此人暗中為皇上效力,那十二年前此人利用山賊對沈家發配流放的家眷滅口是否是當今皇上之意?沈家的案子與當今皇上是否有關?

沈爻心中充滿各種疑惑,他恨不得立即查清武紀的過往、將當年的事弄的一清二楚。

“沈先生?”

萬筠靈見沈爻盯著死者的臉出神,心中頗疑的喊了句,這才令沈爻從思緒中回過神。

沈爻深知剛才怪異的反應已令萬筠靈生疑,極力壓製激動的情緒,風淡雲輕的將目光從死者臉上移開,望向萬筠靈,淡淡問道:“萬捕頭,怎麽了?”

“你……沒事吧?”

“躺在這木板之人又不是在下,在下能有何事?”沈爻笑著反問道。

“沒事就好。”

萬筠靈不信的回了句,她與沈爻相處不短,對沈爻極為了解,此人向來從容自若,遇上任何事都淡然處之,絕無緊張之態,這是由心而生的一種自信,縱然生死攸關,也不會怯露半分,可如此之人竟麵對一具屍體出神,萬筠靈對自己的眼力頗為自信,那絕不是驗屍的神情,而是突如其來的震驚,難道沈爻與這武紀認識?

沈爻撇了萬筠靈一眼,見她俏臉盡是不信之色,心知剛剛那拙劣的玩笑並未打消她心中疑惑,或許……她已確定自己認識這武紀,也不知她是不是受趙權之命前來監視,若是,她會不會將剛才之事上報於趙權?

沈爻不知,心中愈加煩亂,若是他人,無論是否受命跟隨,稍微發現自己的一絲秘密,沈爻也絕不會手軟,可她……是萬筠靈。

“驗屍。”

沈爻深知想也白想,目前最重要的是查明武紀被殺真相,找出武紀身上的秘密,淡淡說了句,便著手驗屍;死者最明顯的特征便是全身發黑,中毒之兆,而在死者發黑的身上盡是大小不一、深淺不一的傷痕,不過,這些傷痕並不足以致命。

“這人可真慘,全身是傷,像是被人嚴刑拷打過一樣。”陳十六湊上前,望著滿是傷痕的屍體,咂舌道。

“毒打。”

沈爻淡淡回了句,已弓著身子準備檢查死者口腔,似乎後麵長了眼睛一樣“看到”眾人疑惑之色,解釋道,“從死者身上的傷痕來看,應是皮鞭之類的軟物抽打,這些傷痕大小不一、深淺不一,施暴者應是不會武功之人,無法控製腕力才留下如此傷痕。”

“先生,這是不是太絕對了?”陳十六提出異議,問道,“若是會武功之人故意造成如此假象,不控製腕力也可造成啊!”

“你說的沒錯,事無絕對。”沈爻讚同的回了句,臉上盡是欣慰之色,扭頭望向陳十六,誇讚道,“很好,學會思考了。”

陳十六被誇的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沈爻又將頭麵向死者的臉,打開死者口腔,頓時,一股惡臭襲來,沈爻毫無反應,似乎嗅不到一絲難聞之氣,甚至鼻頭往死者口腔處湊了湊,隱約嗅到惡臭之中夾雜著一股特殊氣味,這氣味雖淡弱似無,可沈爻還是嗅到了,又動了動鼻頭,確定此物,不由眉心一皺,說道:“幻仙草。”

“幻仙草?死者身上的症狀確實像中了幻仙草的毒,隻不過,幻仙草雖然有毒,可毒性較弱,其主要特點是致幻,令人分不清現實與幻境,凶手殺人為何使用此等毒藥?難道凶手下毒的目的並非殺人而是另有目的?”萬筠靈驚訝的問道。

沈爻沒有回話,朝陳十六示意了個手勢,二人將死者翻過身,頓時,死者後背一道掌印映入眼簾。

萬筠靈大驚失色道:“好淩厲的掌法。”

“豈止淩厲,簡直是絕頂高手。”沈爻檢查著掌印,淡淡的回道。

“死者死於這一掌?”

“還不能肯定,幻仙草毒性雖弱,可從死者的死狀來看,服用了極多,足以致命。”沈爻解釋道。

“如此淩厲的一掌還不足以要他的命?”陳十六詫異問道。

“若他也是個高手呢?”

沈爻一把抓起死者的手腕,將死者虎口展示於眾人,隻見死者虎口處滿是老繭,能留下如此老繭,絕對是使兵器多年的練家子。

萬筠靈不解道:“一個富商竟是練家子?”

“一個富商,都能令皇上關注,是個練家子,有何奇怪?”沈爻淡淡反問了句,悠悠感慨道,“這個武紀身上的秘密不少啊!”

萬筠靈神情凝重的問道:“沈先生,那現在怎麽辦?”

“吃飯。”沈爻從口袋掏出一塊手帕,擦著手回了句,又朝站在門口、捂著嘴鼻的何柳山走去,說道,“何大人,走吧!”

“走,吃……嘔……”

何柳山鬆開手回了句,一股惡臭入口入鼻,令他胃裏一陣翻騰,忍不住幹嘔著跑了出去。

鼎紅樓。

風格獨具的酒樓,不氣派、不豪華,盡顯樸素、古雅之感,如此韻味,正合沈爻心意,這何柳山渾身散發諂媚、庸俗之氣,沒想到竟有些品味;幾人剛入酒樓,店小二便眼尖的迎上來,熱情的帶著沈爻幾人進了何柳山早定好的雅間,幾人紛紛就座,何柳山率先開口道:“沈大人,這家酒樓雖不氣派,可在我們太原城頗為有名,其菜係都是晉菜,絕對正宗。”

“本官早聞太原盛產美食,特色小吃數不勝數,今日定好好嚐嚐。”

“希望能入沈大人金口。”

二人閑聊之際,飯菜開始陸續端上,這晉菜口味偏重,色香味俱全,看著聞著便食欲大開。

“動筷吧!”

沈爻發了句話,陳十六率先動筷,夾起一塊肥肉,塞進嘴裏,頓時,油水流出嘴角,陳十六隻覺這肉質嫩滑,味道絕美,沈爻、萬筠靈、花千語也紛紛動筷品嚐起來,唯有何柳山幹坐一旁,望著桌上飯菜不由想到武紀那腐爛的屍體,隻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哪裏食的下去?

陳十六見何柳山不吃,邊嚼著肥肉,邊說道:“何大人,吃啊!”

“你吃,不用管……”

何柳山望著陳十六嘴裏的肥肉,又想起武紀的屍體,胃裏愈發難受,強忍著惡心、嘔吐。

“何大人還惡心啊?這太原城難不成沒發生過命案?何大人都沒見過屍體?”陳十六陰陽怪氣的問道。

何柳山心裏一陣惱火,這話是在暗諷自己是個昏官,一個小小的下人竟敢如此口無遮攔,實在可恨,這沈爻怎麽管教下人的?他不敢得罪沈爻,可這小小的下人不教訓一番,實在過不去,冷冷回道:“本官是當地知府,當地大小事宜都由本官管理,本官也審案,為百姓辨冤,可無需親自驗屍。”

“大人說的對,大人事務繁忙,實在沒必要陪我家先生查案。”陳十六笑嗬嗬的說道。

“你這下人如何說話呢?”何柳山氣衝衝的罵道。

“何大人,十六雖話語不當,可也在理,你乃太原知府,事務繁忙,沒必要親自陪同,不如這樣吧!你派個捕快為本官引路?”沈爻淡淡說道。

“沈大人,這……”

“放心,此案查清,本官會上奏皇上,說何大人全力協助。”

“好,好,下官多謝沈大人。”

何柳山一臉感激,他也不願陪同查案,可關鍵這案子皇上關注,若不在這案子上盡心盡力,事情傳到皇上耳中,免不了降罪,如今沈爻主動提出不用自己參與,他實在歡喜,連忙說道:“下官立即安排府衙最得力的捕頭協助大人。”

“有勞何大人了。”

“哪裏哪裏,下官這就去安排。”

何柳山激動回了句,連飯也不吃,連忙去安排;過了沒多久,沈爻幾人酒足飯飽,剛出雅間,隻見身材魁梧、衣著捕頭服侍的漢子迎了上前,抱拳道:“小人太原府捕頭李柏見過沈大人。”

“何大人讓你來的?”

“是。”

“吃飯了嗎?”

“回大人,小人吃過了。”

“帶路,去武府。”

武府距離此地不遠,過三條街便是,沈爻幾人並未乘坐馬車,在李柏的帶領下,步行前往;路上,沈爻向李柏打聽了一番武紀,從李柏口中得知,武紀家中有妻,乃是當地另一富商胡學東之女,名曰胡青青,年齡二十又六,長相絕美,當年乃是太原城第一美人。

六年前,武紀掌管武家,武家成為太原首富,而另外幾大富商生意敗落,胡學東便是其中之一,胡學東為了家業,主動將女兒胡青青嫁於武紀,這才保住萬家家業,雖說胡學東是為家族舍棄女兒,可武紀對這個妻子疼愛有加,夫妻二人恩愛,唯一遺憾的是結婚六載,尚無子嗣。

至於武紀大哥武兆與何知府講述相差無幾,這武兆頗為懼怕武紀,可他也知道沒有這個弟弟,他活下去都難,對這個弟弟又畏懼又依賴;如此聊著,沈爻幾人來到武家門前,隻見這武家大門高牆、氣派輝煌,不愧是太原城第一富商的府邸。

李柏上前敲了敲門,武府下人得知京城來的大官調查老爺的案件,連忙請沈爻幾人入府,安排在大堂飲茶,去請夫人;過了約半盞茶的時間,隻見一位長相絕美、氣質絕佳的女子盈盈走來,向沈爻行禮道:“民婦武胡氏拜見大人。”

“無需多禮。”

“謝大人。”

胡青青答謝一番直起身。

“武夫人入座吧!”

“是。”

沈爻見胡青青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開口問道:“武紀之案已由本官負責,本官需向武夫人詢問些事。”

“大人請講。”

“本官有一事不明,武紀被害,乃是一樁命案,武夫人為何不報官?”

“回大人,並非民婦不願報官,隻是相公死於家中,姿態安詳,民婦沒想到相公乃是被人所害,還以為突發疾病而亡,便為其舉辦喪事,直到府衙來人,開了棺,民婦才知相公並非疾病而死。”

“武紀死於家中?”

沈爻心中泛疑,武紀身上皆是傷痕,一眼瞧去便知曾被人毒打過,另外,屍體怎會在家中?難不成是凶手移屍於此?那凶手費盡心思移動屍體目的為何?

“是。”

“說說你發現武紀屍體的經過。”

“是,七日前的清晨,民婦去書房整理,走進書房,發現相公在書房臥榻沉睡,以為離家的相公歸來累了,生怕打擾相公休息,便退了出去,可直到中午相公還未起來,民婦便去叫,可發現相公已經死了。”

“你相公突然死了,你就不覺奇怪?就這麽匆匆為其下葬?”沈爻不信的質問道。

“大人,民婦相公死時衣著得體、又躺在家中臥榻,表情雖然猙獰,可家中尚無打鬥痕跡、半夜更未聽到聲響,民婦如何會想到相公是被人殺害?”胡青青鎮定回道。

“可他身上有多處傷痕,你就不曾懷疑?”

“這……”

胡青青不由緊張起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彼此緊握,卻遲遲不搭話;沈爻打量著胡青青,突然發現對方手腕上也有一道傷痕,與武紀傷痕頗像,也應是皮鞭之類的軟物抽打造成,心中不由生出離奇想法,開口問道:“武夫人有難言之隱?本官若沒猜錯,武夫人身上的傷與武紀身上的傷差不多。”

胡青青一聽,下意識的將手縮進袖子,沉默了片刻,似乎知道難以隱瞞,開口說道:“武紀他……他有怪癖。”

“怪癖?何種怪癖?”

胡青青糾結許久,無奈回道:“臥榻之上喜歡抽打助興。”

“你身上的傷便是武紀為之?”

“對。”

胡青青點了點頭,激動的說道,“民婦見他身上有傷以為他興趣使然,未曾多想,大人,民婦所言屬實,絕非不想報官,隻是以為相公他怪癖嚴重致死,而且,家醜不可外揚。”

沈爻見胡青青神情真切,所言也合乎情理,繼續問道:“你剛才說你相公之前離家,可知他去做什麽?”

“民婦不知,相公他經常突然離家,一走便是數月,至於他去幹什麽,民婦也曾問過,可被毒打、警告之後,就不敢再多問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