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刑堂之上,內心之戲

刑堂內外盡是人,刑部尚書關玉琪是此案主審,坐於正堂,安陽王、北定王旁聽,坐於兩側,堂下眾官差手持殺威棒立於兩邊,堂外百姓聚集,無一人竊竊私語,皆認真聆聽跪在堂下的浣靈講述犯案經過。

“民婦曾秘密威脅過馮遷,後以……咳咳……以書信約他見麵,怕當日事出有變,便在太醫署外監視,見馮府的馬車出了太醫署,一路跟隨,沒想到馬車進了山,民婦跟了上去,正見馬夫拖著馮遷,民婦……咳咳……民婦趁機將馬車牽走,待馬夫慌亂離開後,找到昏迷的馮遷,民婦雖不知馬夫要如何處置馮遷,可也猜到他欲對馮遷不利,便留在附近觀察,直到深夜,民婦……咳咳……民婦見馬夫冒雨前來,將馮遷砍死、埋了;隨後,民婦將馮遷的屍體挖了出來,用馮府的馬車將屍體運到雲水河。”

浣靈神情漠然、語氣平淡的講述犯案經過,似乎對於那夜的經曆沒有一絲恐懼,對於那夜所做之事沒有一絲後悔。

馮遷案由府衙移交刑部,關玉琪梳理過此案,頗為了解,浣靈講述的經過確實合情合理;然而,辦案必須證據確鑿,才能定案,此案尚有疑點不清,須當堂問清。

若隻是如此,倒也簡單了,關鍵是皇上關注此案,浣靈剛剛又說她一是自首認罪、二是為婧妃娘娘喊冤,可想而知,這其中盤橫交錯,可能與深宮內苑有莫大關係。

關玉琪回過神,一臉威嚴的問道:“你說你威脅馮遷?那便表示你手中有馮遷的把柄,你是如何將把柄送至馮遷手上?”

“民婦自有辦法。”

“什麽辦法?”

“民婦……咳咳……民婦曾偽裝成菜販給馮府送菜。”

這與先生推測不同。

陳十六心中納悶,扭頭望了眼沈爻,喊了句“先生”,似乎在詢問,沈爻麵色如常,頭也沒轉,低聲說道:“別說話。”

“移屍的工具是馮府的馬車,那你挖屍的工具又是什麽?丟在哪裏?”關玉琪繼續問道。

“鋤頭,就在民婦家中。”

“來人。”

關玉琪喊了聲,見兩名官差聽命上前,命令道:“你二人去她家中將鋤頭取回。”

“不用了。”

沈爻喊了聲,拿過陳十六手中的鋤頭,邁向大堂,說道:“大人,這便是挖屍的工具。”

浣靈聽到沈爻的聲音,微微轉動了身子,見沈爻手持鋤頭走進來,沒絲毫驚訝,淡淡一笑,說道:“公子還是發現了。”

“可惜一步之差。”

“或許時機剛剛好。”浣靈意味深長的說道。

沈爻明白她話中何意,她要揭開婧妃案,陳十六想查婧妃案,二人目的相同,她又認為自己與陳十六交情匪淺,定會幫陳十六查案,才如此一說;如此想著,官差已接過沈爻手中的鋤頭遞給關玉琪。

關玉琪打量了一番鋤頭,將鋤頭放在堂上,驚堂木一拍,厲聲說道:“犯人當堂認罪,證據確鑿,先將……”

此話一出,浣靈神情慌亂,她沒想到關玉琪未詢問婧妃案便給自己定罪,正要開口打斷。

沈爻將她神情盡收眼底,立即轉身,抱拳插話道:“大人,此案還不能定案,犯人並未講述實情。”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關玉琪抓著驚堂木的手懸浮在半空,一臉疑惑的問道:“沈爻,你此話何意?”

“犯人說她假裝菜販進入馮府將威脅馮遷的把柄送至馮遷手上,但事實並非如此。”沈爻自信滿滿的說道。

“沈公子。”

浣靈語氣祈求的喊了沈爻一聲,沈爻緩緩扭頭過,說道:“我知你不想牽連他人,可事實就是事實,你心中的執念不就是為了追求事實嗎?說出一個謊言可令人懷疑所說的話都是謊言。”

浣靈一時癱軟坐地,臉上盡是愧疚之色,她明白沈爻的意思,若自己對此案細節撒謊,那對其他事亦可撒謊,她如何為娘娘喊冤?她的話還有誰會相信?可她心中不是滋味,終究還是牽扯他人。

“沈爻,你說,到底怎麽回事?”關玉琪焦急的問道。

“此人並非單獨犯案,她有同謀。”

“同謀?誰?”

“太醫署方正。”

“方太醫?”

關玉琪反問了句,方正與馮遷師徒二人不合幾乎眾人皆知,可如此便說方正與浣靈合謀,實在武斷;關玉琪沉思片刻,厲聲說道:“沈爻,你說方正與浣靈合謀可有證據?方正乃是朝廷命官,你若沒有證據,便是汙蔑朝廷命官,其罪當誅。”

“草民明白。”

沈爻自信滿滿的說道:“大人,傳方太醫前來,一問便知。”

“來人,傳方正。”

官差上前領命,去請方正來堂。

方正府邸離刑部不近,這一來一去少說得半個時辰,讓兩位王爺在此幹等,實在不妥。

關玉琪想了想,抱拳說道:“兩位王爺,不如先去內堂歇息。”

“也好。”

安陽王、北定王相視一眼,二人心中都疑惑浣靈口中為婧妃喊冤一事,可這是刑部的案子,他們無權插手,也不好主動詢問,關玉琪如此說,他們也隻好應下,從座位起身準備離開。

沈爻知道浣靈當堂說出婧妃案的計劃,此時馮遷案中斷,兩位王爺在場,正是浣靈為婧妃喊冤的最好時機,可這話他不能說,隻好微微轉頭,暗中向浣靈示意。

浣靈當即明白過來,大喊道:“大人,民婦全部交代。”

關玉琪不由一愣,與兩位王爺相視一眼,兩位王爺見此情景,也不好中途退場,又坐回座位。

關玉琪不耐煩的說道:“說。”

“大人,沈公子說的沒錯,民婦確實與方太醫合謀。”

浣靈此言一時激起千層浪,剛才沈爻說浣靈與方正合謀,並未拿出證據,眾人還心存懷疑;然而,現在犯人親**代,眾人都已信上七分,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肅靜。”

關玉琪厲喊一聲,驚堂木一拍,見刑堂內外安靜下來,這才繼續說道:“將你二人如何合謀,其中計劃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是。”

浣靈點頭應了聲,緩緩說道:“民婦知道馮遷與方太醫不合,便暗中找到方太醫,告訴他民婦想殺馮遷,希望他能幫忙將威脅馮遷的把柄秘密交給馮遷;最後,方太醫答應了,民婦見時機成熟,秘密約馮遷見麵,伺機殺他,民婦告知方太醫計劃,方太醫製造那夜的不在場證明。隻不過,民婦騙了方太醫,方太醫隻知民婦殺馮遷的計劃,並不知道民婦早就打算將馮遷的屍體拋入河中。”

“那本官就想不通了,你到底與馮遷有何仇怨?縱然仇恨似天,他人已死,你算大仇得報,為何非得將屍體挖出來拋入河中?”關玉琪不解的問道。

“民婦就是讓人知道水鬼殺人隻是假象。”

“所以你挖開馬夫埋屍的血坑不填,以馮府的馬車運屍丟棄在荒郊都是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讓官府發現,從而找到凶手張贇?”

“是。”

“你為何要這麽做?”

“為了婧妃娘娘。”

浣靈語調激動的回了句,她極力的吸了口氣,努力令自己平靜下來,繼續說道:“當年,娘娘也是死於河中,身上纏滿頭發,此案查到最後,結果是娘娘被水鬼害死,可事實並非如此,娘娘不是被水鬼害死,而是被人害死。”

“荒謬。”

關玉琪不滿的罵了句,繼續說道:“婧妃娘娘的案子乃大理寺親查,先皇關注,若娘娘是被人害死,為何沒一絲線索?更何況,此案與馮遷有何關係?”

“馮遷當時在太醫署,是專門為娘娘煎藥、送藥的醫師,他在娘娘的藥中下毒。”

浣靈聲音幾近嘶啞的喊出這句話,她隱忍了多少年,終於將心中最深的秘密說出來,她的聲音中散發著憤懣、愧疚、同情,對凶手的憤懣、為自己如今才能說出真相的愧疚,對娘娘遭遇的同情。

“浣靈,你應該知道娘娘當年是溺死水中,並非中毒而亡,你卻說馮遷當年在娘娘藥中下毒,這與案情相違背。”

“娘娘確實溺死水中,可馮遷也確實在娘娘藥中下毒。”

“本官對此案略知一二,當年太醫檢查過婧妃的屍體,並未有中毒跡象,更何況,此案已過去十九年,你為何當時不說?”

“民婦當時也不知道,直到兩年後,宮女芸衣、紫藍雙雙得病,更奇怪的是兩人突然死不見屍,民婦暗中調查,發現她倆的屍體被人丟在枯井之中,她倆並未得罪過什麽人,誰會如此殘忍?民婦又發現她倆並非死於疾病,而是中了慢性的毒,民婦問過懂醫之人,這種毒食少量,幾年後才會發作,症狀與疾病相似,後來又查到對她倆拋屍的人正是受了馮遷的指示,馮遷為何這麽做?芸衣、紫藍曾為娘娘試藥,馮遷令兩人死不見屍就是為了隱瞞他當年為娘娘下毒的真相。”

“那你當時為何不揭發馮遷?”

“嗬……”

浣靈冷笑一聲,繼續說道:“芸衣、紫藍的死可以指認馮遷,但隻能指證他買凶拋屍,娘娘已入土為安,無法查證是否中毒,更何況,馮遷與娘娘無冤無仇為何給娘娘下毒,恐怕受人指使,民婦隻是小小的宮女,就算揭發,也會不了了之,說不定民婦不知哪天也死了,民婦可以死,但不能看著娘娘冤死。”

關玉琪若有所思,浣靈的推測、考慮確實合乎情理,隻是證據呢?如今馮遷已死,他是否給娘娘下毒,誰確定?關鍵此案關乎深宮內苑,實在難以處理,正在關玉琪憂愁之際,外麵傳來聲音,官差帶著方正進了大堂。

方正走進大堂,看都沒看浣靈一眼,拱手說道:“下官拜見安陽王,拜見北定王,拜見尚書大人。”

“方太醫無需多禮。”趙辰點頭說道。

“方太醫,堂下之人你可認得?”關玉琪開口問道。

方正扭頭,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浣靈,搖頭說道:“下官不認得。”

“此人交代曾與你合謀意圖加害太醫署副院使馮遷,由你負責將威脅馮遷的把柄送至馮遷手上,你可認罪?”

“大人,下官根本不認識此人,如何與她合謀?大人說這話可有證據?”方正笑著問道。

關玉琪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再問,他並無證據證明方正參與此案,麵色不由難看起來,扭頭望了一眼沈爻。

沈爻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方太醫,容許草民問你個問題。”

“你想問什麽?”

“方太醫一生可曾失去過什麽寶貴的東西?若是有機會拿回,方太醫該如何選擇?”沈爻笑著問道。

眾人皆聽的雲裏霧裏,不知沈爻此話何意。

方正神情一時變化不定,猶豫了一會,點頭說道:“下官認罪,下官確實幫助浣靈將威脅馮遷的把柄送至馮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