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謀心

官道。

車隊如長龍般浩浩****前行,鎧甲行兵守護兩側;秋風凜冽,前方騎兵高舉的印有“北定王”三字的大旗被吹的獵獵作響。

這正是北定王向朝廷上繳鐵礦的隊伍。

隊伍之中有輛乘人馬車,車簾掀開,關鬆探出腦袋,閃爍的眼眸凝望著越來越近的京城,他難以遏製此時激動的心情,掀開簾子的枯老手掌顫抖不止,先皇國喪之後,他便隨北定王入封地,再也未回過京城,此次乃當今聖上繼位以來首次召見北定王,王爺仁慈,知他思鄉心切,帶他一同入京,他如何能不激動?

自己都這般,那王爺呢?

關鬆扭頭望去,見北定王雙眸緊閉、手持畫卷穩坐如山,緩緩放下簾子,思慮一番,關切問道:“王爺可是有所擔憂?”

趙辰緩緩睜開眸子,悠悠說道:“多少年了,皇兄從不準我入京,縱是母妃壽誕也未開先河,就是怕我與朝中大臣有所勾連,繳納之事一直由溫斌與戶部交涉,為何此次卻以此由頭召我入京?”

“難道皇上他?”

關鬆頓時覺得遍體生寒,連忙問了一句,卻不敢言明。

“不至於。”

趙辰淡淡回了一句,自嘲一笑,說道:“他若真想要我的命,又何須召我入京?我這位皇兄行事看似狠辣、無德,實則意味深長。”

“王爺何不稱病推托?”

“推托不得,也不能推托,父皇駕崩,母妃留於宮中,我未曾盡過孝道,以往有皇妹在京照料,我還放心,可如今皇妹……”

“王爺節哀。”

“思來想去,茴兒葬禮,皇妹千裏迢迢趕來,怕不隻是為了悼念,而是確保沒留下與她有關的痕跡;方茴之舉,應有皇妹挑唆的成分,若非事情敗露,我都無法想到兩者的關聯,以前皇妹那般天真爛漫,如今卻也懂的謀心之道。”趙辰語氣無奈的感慨道。

關鬆不知如何搭話,褶皺的臉上盡是悲涼,他記憶中的公主天真無邪,縱然前不久見麵也未看出心機深厚,或許人遭逢變故,會性情大變,究其緣由,還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惹出的事端。

車內無聲。

馬車前行。

過了好一會,趙辰似乎才從悲傷的思緒走出來,撫摸著身旁的畫卷,繼續說道:“如今陳十六身份已昭然若揭,可當年因何被送出宮,父皇為何不能對我明說他的存在,想必這其中並不簡單;還有沈爻,此人應早就猜到陳十六的身份,他將陳十六留在身邊是何目的?陳十六是我皇室一族,我的皇弟,我雖能力有限,也需竭盡全力護他周全。”

“老奴無能。”

“這些已經夠了,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什麽,朝廷官員、江湖人士,多少人欠他人情,我不相信他誌在山野村夫。”趙辰眼神猛然犀利起來,冷冷說道:“他有何目的、圖謀何事,與我無關,但我絕不能容忍任何人以我趙氏之人為棋子,誰都不行。”

……

……

高牆長道。

宮闈內苑。

沈爻若有所思的跟著小太監前行,他不能不多想,自上次召見,皇上提出以陳十六的命換大理寺少卿之職,可隨著陳十六被劫,此交易暫且擱置,他正憂愁如何再入皇上“法眼”,沒曾想皇上今日召見。

皇上為何召見自己?莫不是與陳十六有關?自己如何保住陳十六又能獲取大理寺少卿之職?

如此想著,已到書房別院,沈爻剛邁入院子,望見許慎竟候在門前,不由一愣,心裏猜想,皇上召見自己莫不是與馮太醫的案子有關?聽聞凶手已抓,嚴刑逼供之下已認罪,莫不是此案另有玄機?

“你先在此候著。”

小太監連身都沒轉過來,歪了歪頭,眼角餘光撇了眼沈爻,吩咐了句,邁著步子走向書房。

許慎早已注意到沈爻,詫異沈爻為何會出現在皇宮,他知皇上召見,便惴惴不安,兩日前,大內侍衛夜闖刑部大牢,嚴刑逼供張贇,令張贇寫下認罪書,這認罪書由大內交於刑部,內容毫無漏洞,殺人動機、手法、時間完全吻合,可以肯定張贇便是殺死馮太醫的凶手;然而,張贇卻否認將屍體拋至雲水河,皇上命刑部查出何人所為,這兩日來,刑部晝夜不眠,卻毫無進展,他擔心皇上召見降罪自己,不曾想遇上了沈爻,見太監離開,才抱拳、招呼道:“沈先生。”

“許大人。”沈爻回禮道。

“先生也是受皇上召見?”

“是啊!”

“先生可知皇上召見我等所為何事?”

“我還正想問大人呢!”

許慎剛要回話,見小太監從書房出來,隻好將快吐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那小太監在台階前止步,板著張臉,說道:“宣沈爻。”

沈爻滿腹疑惑,卻知不是多問之機,向許慎拱手告辭,邁著步子走向書房,尚在門口,隻聽裏麵傳來“嘭嘭嘭”的聲音,滿心疑惑的走了進去,看見裏麵的情景,更是一愣,隻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竟在玩蹴鞠,雙腳顛蹴鞠,動作炫美、帥氣,那蹴鞠如活物一般無法從他雙腳上滑落。

趙權扭頭朝沈爻一望,眼神閃過一抹狡黠,將蹴鞠顛起,抬腳一踢,蹴鞠朝沈爻麵門直飛而去。

沈爻立即抬手,接下飛來的蹴鞠,那蹴鞠在他手掌摩擦許久才停下來。

“身手不錯,朕養的那幫人若有你一半水平,也不會踢的如此沒看頭。”

“謝皇上讚譽。”

沈爻謝了句,想起手中正拿著蹴鞠,走上前,弓著腰、雙手將蹴鞠奉上;趙權居高臨下的望著沈爻,伸手一撥,蹴鞠從沈爻手中滑落,趙權抬腳一踢,蹴鞠飛了出去,穩穩落在架子上。

“你是不是在想朕因何召你入宮?”

沈爻壓低腦袋,回道:“草民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朕讓你猜。”

沈爻猶豫了一番,緩緩抬起頭,回道:“應是馮太醫的案子。”

“何以見得?”

“許大人在外候著,也應是皇上召見,許大人剛到刑部入職,官列六品,實在不足以讓皇上召見,許大人升遷之後最突出的成就便是破了馮太醫被殺案,而草民擅長破案,皇上一同召見我二人,除了馮太醫的案子,草民實在想不到其他。”

“果然聰明絕頂。”

趙權讚譽了一句,眼神立即犀利起來,凝視著沈爻,問道:“那你也猜到陳十六被劫與朕無關?”

沈爻反複琢磨應對之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壓低腦袋不作回應。

趙權將他神情盡收眼底,撇了他一眼,淡然一笑,問道:“陳十六被劫,你是該慶幸,還是該惋惜?”

沈爻緩緩抬起頭,凝視著趙權,回道:“憤怒。”

“何解?”

“天子腳下,這夥歹人明目張膽劫人,如此猖獗、藐視皇上聖威,草民唯有用憤怒形容聽聞此事的心情。”

趙權微微一笑,不怒不喜,令人無法看出他心中所想,他似乎對沈爻故意以另一個視角回答、轉移自己的詢問並不生氣,又開口問道:“你可知陳十六已脫險,正在回京的路上。”

沈爻瞳孔不由放大,臉上浮現震驚之色,生怕趙權察覺,連忙壓低腦袋,回道:“草民不知。”

趙權居高臨下打量著他,一副洞察萬物神色,如此盯了沈爻兩息,微微將眼睛閉上再睜開,神情已隱藏,說道:“陳十六的事就這麽算了,朕召你來,確實是為了馮太醫的案子,此案凶手雖已認罪,可將屍體拋至雲水河的歹人尚未查到,刑部那幫廢物,朕指望不上,就靠你這位神探了,此案辦妥,坐在大理寺少卿職位的人就是你。”

沈爻聽完趙權此番話,確定馮太醫案背後不簡單,若隻是一件凶殺案,凶手已認罪,此案結了便是,為何非要找出拋屍之人?這拋屍之人的舉動怕是與皇宮內院有所牽連,趙權才這般急切查出此人。

馮太醫的案子根源並非馮太醫之死。

沈爻不知此事是福是禍,但對他來說是個機會,稍縱即逝的機會,不用以陳十六的命做交換,縱然淪為趙權的棋子,他也不能錯過,連忙跪地回道:“草民領旨。”

“起來吧!”

趙權淡淡說了句,朝候在門口的小太監吩咐道:“宣許慎。”

“宣許慎。”

小太監扯著嗓子喊了句。

許慎弓著腰,邁著碎步走進書房,跪地拜見道:“微臣參見皇上。”

趙權居高臨下打量著跪在麵前的許慎,並未讓他起身,淡淡問道:“查出什麽了?”

“微臣正在查。”

“正在查?”

趙權冷哼一聲,繼續問道:“你打算何時查出線索?等朕歸天?”

“微臣不敢。”

許慎嚇出一身冷汗,身子壓的更低,幾乎匍匐在地。

“刑部不用查了,此案交於沈爻,朕念你查出殺死馮太醫的凶手,也算立了功,不拿你問罪,你回去將卷宗整理交於沈爻,協助他查出拋屍之人,給你二人五日時間查出此人到底是誰。”

“是,微臣定全力協助沈先生。”

趙權神情漠然,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令牌丟給沈爻,淡淡說道:“查出何人所為,立即向朕稟報,退下吧!”

“微臣告退。”

“草民告退。”

沈爻、許慎弓腰退出書房。

趙權凝視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陰謀似的冷笑,喃喃自語道:“竟拿十九年前的舊事挑起事端,這局棋,朕陪你下,看誰贏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