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女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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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會兒是因為不會說話而無法排解情緒隻能把一切訴諸於暴力的烏蘇拉(不要鮮血),一會兒是深受無用信息困擾、自始至終都在自言自語的卡特琳(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會兒是因患病導致即使有腿也無法行走的非常抑鬱的齊尼婭(我醫術精湛卻唯獨治不好自己),一會兒是因為感覺器官尤其是眼睛過於敏感而不得不體驗常人無法想象的美麗與痛苦的海倫娜(我的世界就像是一堆堆昂貴的顏料組成的垃圾堆),一會兒是夢想成為安全部特工卻最終成為狩獵者的鐵紅纓。

時間有長有短,出現的順序也無跡可尋。似乎一切都是隨機的。她並不在乎。她無法在乎。上一秒還是自怨自艾的齊尼婭,下一刻就變成了暴怒異常、對一切都大打出手的烏蘇拉。烏蘇拉不知道卡特琳的存在,海倫娜也不知道齊尼婭在哪裏。每一個沃米出來,控製著鐵紅纓的軀殼活動一番後,又消隱到幕後,沉寂一段時間,等待下一次出現。

這種情況持續時間之長,讓清醒之後的鐵紅纓為之咋舌。與此同時,奧蕾莉亞號在不同沃米的操控下,以不同的速度,朝著不同的方向,在幽暗、寂靜、幹燥的太空裏飛行,最後竟然沒有撞上任何星體,也是奇跡了。

直到塔拉·沃米的意識加入進來,才結束了她長達一年之久的精神分裂狀態。塔拉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很老了,她沉穩、內斂,說話字字珠璣,如大地一般踏實可靠。她是六個沃米意識共同體的黏合劑:沒有她,這個共同體就是一團毫無凝聚力的散沙;沒有她,鐵紅纓的意識也不會清醒過來,並再次成為這具軀殼的主宰。

這些並不是一蹴而就的。“我是誰”,是當時的她最需要回答的問題。在意識深處,她反反複複地問自己:我是誰?我是鐵紅纓,我不是鐵紅纓。我是烏蘇拉,是卡特琳,是齊尼婭,也是海倫娜,還是未老先衰的塔拉。我是這個,也是那個。我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最後答案越來越明確,也越來越統一:我是鐵紅纓,我是鐵紅纓,我是鐵紅纓……烏蘇拉消失了,卡特琳消失了,海倫娜和齊尼婭也不再出現,塔拉露出讚許的笑容,徹底消隱到幕後。就像是江河入海,她們的記憶或者說人格或者說意識,都在奔流千裏之後匯入鐵紅纓的意識之海裏,成為她意識之海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鐵紅纓小腹上朝天椒的圖案也隨之發生奇妙的變化。有時整叢朝天椒都萎靡不振,有時這幾支更為亮色一點,有時那幾支更為搶眼一點,有時七支朝天椒都鮮豔得像要從皮膚裏一躍而出,有時朝天椒的形狀也會發生變化,隱約呈現出黑玫瑰、鯨頭鸛、長尾風箏、火鳳凰、大麗花、丹頂鶴之類的輪廓。總之,這沃米的標記、基因的印痕竟成了某種無法解釋的顯示屏,將鐵紅纓內在的意識之海完全外化出來。

意識之海或波翻浪湧,或風平浪靜,但再也分辨不出那水最初來自哪一個沃米。

一個新的鐵紅纓就此誕生。

在鐵紅纓回憶往事的同時,鐵遊夏也在繼續講他的故事。幸而鐵紅纓的大腦也非同一般,即便同時處理兩件事情也毫不吃力。

故事發生在這支小型鐵族艦隊摧毀泰坦尼亞後的返航途中。在木星與火星之間的小行星帶,一艘巡邏艦無意中發現了一座空****的太空城。經過一番考察和檢索,發現這座太空城的編號為457號,是當年地球同盟規劃的地球環中的一部分。它的定位是太空裏的工廠,但建成之後沒有正式用過一天,就因為第二次碳鐵之戰碳族的慘敗,和地球環的其他太空城一樣,被無情又無奈地放棄了。所以它隻有編號,沒有名字。

“這不可能。457號太空城早就被摧毀了。我的記憶裏,有這件事的全過程。那是在——”

2095年,正在執行狩獵者計劃的莉莉婭·沃米看中了457號太空城的隱蔽與它上麵的工廠,所以她將整個計劃的執行力量全部搬遷到457號太空城。三艘狩獵者戰艦,還有後續遷往泰坦尼亞的一切,都是在457號太空城製造出來的。那個時候,莉莉婭·沃米一門心思想要逃離碳族與鐵族的紛爭,到泰坦尼亞過世外桃源一般的好日子。於是,兩年半後,在離開457號太空城的時候,莉莉婭命令三艘狩獵者戰艦使用“死亡哨音”,將457號太空城摧毀。說來令人玩味的是,正是在成功摧毀457號太空城的時候,莉莉婭想到了如何對付鐵族、為太陽係帶來大和平的辦法。

——然而,既然已經確認457號太空城於2097年在地球同步軌道上被“死亡哨音”所摧毀,那它又是怎麽“跑”到了火星與木星之間的小行星帶?

這就是事情的詭異之處。鐵族當時去457號太空城,驚訝地發現,這座太空城的計時係統停留在2097年,實際上,它的一切都停留在2097年。仿佛時光在它身上停住了腳步,但也可能是它從2097年的地球軌道,直接穿越到了2121年的小行星帶。

“為什麽會這樣?”

“死亡哨音”到底是什麽?表麵上看,“死亡哨音”通過密集噴射鑿穿了暗能量與物質宇宙之間的壁壘,使暗能量流入物質宇宙,在短時間裏形成一個混合場。這個混合場足以從原子層麵裂解區域內的目標。混合場存在的時間與威力跟起始能量——也就是馬約拉納費米子——的大小有關。但實際上,“死亡哨音”並沒有真正裂解目標,目標沒有從原子層麵裂解。

“可是……”

混合場是在時空連續體上的一點兒漣漪,我們觀察到的目標裂解的過程,實際上是這漣漪在物質宇宙中的投影,也可以理解為,一個集體的幻象。無垠的宇宙泛起漣漪,把混合場裏的物質轉移到了別的時間和空間。這就是隱藏在終極理論之中的一個推論,由薇爾達·沃米發現,我們可以稱之為“薇爾達推論”,並且在這個推論的指導下,狩獵者製造出了超級武器“死亡哨音”。

物質宇宙是無法直接觀察都漣漪的,而漣漪內部的時間和空間是凝固的。等支撐漣漪的能量耗盡,漣漪消失,那些太空城啊艦隊啊,就會從漣漪裏出來,重返到物質宇宙。至於漣漪存在的主觀時間,也就是漣漪之外觀察者的時間有多長,吐出物質與起始位置有多遠,取決於製造這一個漣漪的能量有多大。鐵族在薇爾達推論的基礎之上,進一步研究,發現這是一個可逆的過程。簡單地說,隻要找到漣漪在時空連續體上的真實位置,使用足夠大的能量,製造出數量足夠的馬約拉納費米子,就能把困在漣漪裏物質釋放出來。

“這就是幽靈艦隊得以重返太陽係的原因?”

是的,鐵族內卷派找到了一個辦法,平複了宇宙漣漪,將困在其中的鐵族艦隊提前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