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女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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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遊夏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什麽，又繼續在鐵紅纓的腦子裏說道：我們需要奧蕾莉亞號，需要它來證實終極理論的一個推論。
推論？
你覺得終極理論是什麽？
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數百年來，碳族傾盡全力尋找終極理論，那個可以用來解釋一切的方程式，但一直沒有找到。最終找到終極理論的，卻是鐵族，碳族於2025年製造出來的群集型機器智能。毫無疑問，這對於一向以智慧著稱的碳族而言是極為沉重的打擊。
然而，接下來的打擊更為沉重。碳族不僅沒有發現終極理論，當2078年，鐵族把終極理論公示出來，甚至還沒有碳族能夠真正理解。鐵族公示出來的四組方程，寫成了兩種版本：一種用鐵族的文字和符號寫成；另一種是由鐵族版本翻譯而成的，用的是碳族的拉丁字母。不管是哪一種版本，公式都是簡潔、明了，不算特別複雜，但就是沒有碳族敢說他完全理解了。是的，終極理論的四組方程中的每一個字母和符號碳族都認識，但合起來是什麽意思，沒有哪一個碳族學者、專家、研究人員能夠解釋清楚。
鐵族終極理論的每一個符號都被深入討論過，卻沒有得出任何靠得住的結果。比如，為什麽第三組方程的計算結果每一次都不一樣？即使帶入的數值是相同的，結果有時是正值，有時是負值。這是為什麽？
對於碳族的種種疑惑，鐵族表現出超凡的耐心，他們甚至派出鐵族學者專門負責答疑解惑，但情況依然沒有多少改觀，既無法使碳族中的某一個智者完全懂得終極理論，也無法使更多的碳族懂得終極理論的一部分。
當時，確實有數以百計的科學家在絕望中自殺，以至於當時出現了“終極死”的說法。
我是這樣理解終極理論的：鐵族其實是超巨型的分布式計算機。鐵族誕生之初，碳族把它的全部文明成果作為原始資料輸入鐵族，經過鐵族這種群集式智慧數十年的連續計算，輸出的結果就是終極理論。對於這個結果，碳族一臉懵，鐵族其實也是一片茫然。事實上，在發現了終極理論以後的五十年，鐵族和碳族一樣，還沒有完全吃透終極理論。
“這不可能。”鐵紅纓叫出聲來。
出現了一聲古怪的歎息。鐵紅纓注意到，這個扭曲的不停變形的時空節點在那一刹那，似乎暫停了，仿佛在說“你看，我說對了吧。”旋即又微微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鐵紅纓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既是對得到“這不可能”這個否定答案的感歎，也是對連鐵紅纓這樣的人也無法接受“鐵族也沒有吃透終極理論”這種說法表示遺憾。
“你看過《碳與鐵之歌》嗎？那本匿名作者寫的書確實不錯，裏邊對終極理論的描述與你的說法非常接近。你剛才提到了終極理論的推論，那是什麽？”
我沒有看過那本書。推論的第一階段是狩獵者中的一個，薇爾達·沃米，推導出來的。“死亡哨音”就是這個推論的技術型成果。不得不承認，對於武器的渴望，我們鐵族，遠不如你們碳族。像根據終極理論，推導出“死亡哨音”這種超級武器，就不是我們能夠想到與製造的。
鐵紅纓當然知道“死亡哨音”。那是是薇爾達發明的，她應該對其原理了如指掌。然而……一個長久的疑惑在她心間再一次出現。“推論的第二階段是什麽？”她急不可耐地問。
457號太空城。
發問的同時，鐵紅纓小心地放出看不見的思維觸手，去觸摸鐵遊夏的意識。一些獨屬於鐵族的記憶如山間溪水一般，歡快地流向鐵紅纓。鐵遊夏的意識，純粹、簡潔而幹淨，非常容易解讀。從他的意識裏，鐵紅纓解讀到：
金星戰役以鐵族艦隊的覆滅結束。但鐵族也探知了狩獵者在太陽係外圍的藏身之處是泰坦尼亞，天王星最大的衛星。於是鐵族派出一支小型艦隊，從火星出發，前去剿滅。
我可憐的泰坦尼亞。
那一段她最不願意回憶的往事，掙脫重重束縛，自陰森恐怖的地獄翻湧而出，瞬間占領她全身。
金星戰役結束後，鐵紅纓獨自一人，駕駛奧蕾莉亞號，去往泰坦尼亞。按照計劃，泰坦尼亞有一條狩獵者生產線，抵達泰坦尼亞的第一天，她就會啟動這條生產線的升級程序，繼而在最短的時間裏，批量製造出沒有缺陷的狩獵者來。“下一次我再出現的時候，就不會隻有我一個人了，會有一個狩獵者軍團。”她曾經這樣對某人說過。一個以蛭形輪蟲的生理與社會為原型，全部由女性組成的狩獵者軍團，而我，會是狩獵者至高的女王。母親大人沒有辦到的事情，我會辦到。當時的鐵紅纓，對此深信不疑。
然而，奧蕾莉亞號接近土星軌道時，她接到留守泰坦尼亞的工作人員發來的消息，說一支由十艘巨型戰艦組成的艦隊出現在泰坦尼亞附近的星域。“確認是鐵族。”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說。在此之前，他曾經與鐵紅纓聯係過兩次，他是屬於最早追隨莉莉婭·沃米的人之一。禮貌、溫和而執著的他給鐵紅纓留下來極好的印象。但這次，老人沒有等待鐵紅纓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第一波攻擊已經開始，墨西拿深穀遭到一輪星際導彈的全麵覆蓋，我這裏也隨時會被擊中。我懷疑，鐵族是想把整個泰坦尼亞徹底摧毀……”
畫麵開始扭曲。閃爍兩下之後，老人蒼白瘦削的臉消失了。這時，奧蕾莉亞號與泰坦尼亞之間的距離依然遙遠，有數十分鍾的信號延遲。換而言之，老人的這段視頻信息是在數十分鍾之前發出的。事情早就已經發生了。鐵紅纓心有不甘，趕緊命令奧蕾莉亞號的廣譜探測係統對準泰坦尼亞所在的位置。三分鍾後結果出來了，直徑達1 578千米的泰坦尼亞變成了一團團星際塵埃，彌散在直徑超過11 000千米的遼闊星域裏。
泰坦尼亞，沒了。
那個她的肉身從未涉足，記憶裏——來自姐姐們的意識——卻生活過數十年的地方，那個她熟悉又極其陌生的第二故鄉，沒了。
她所籌劃的未來，足以笑傲整個太陽係的狩獵者軍團，也沒了。
她無助、茫然又憤怒。
茫茫宇宙，浩浩星空，看似有無數條路，她卻不知道去往何處。
於是，她經曆了這輩子最漫長也是最痛苦的一次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