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女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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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投靠了鐵族？”

“為了金星。”總理說，“我愛金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3 000萬金星人。”

鐵紅纓的瞳孔不由得收縮起來：就是這個人，兩年前向她求救，“鐵族艦隊來了，要拆了金星去製造戴森陣列。金星完了。金星沒有任何可用於星際作戰的力量。金星死定了。誰來救救3 000萬金星人？”那個時候，她正在地球上，一個叫東非大裂穀的地方，準備去營救姐姐薇爾達·沃米，聽了圖桑的苦苦哀求，她立刻放棄了自己的計劃，毅然決然地駕駛奧蕾莉亞號飛回金星。雖然鐵紅纓抵達金星時，鐵族艦隊已經離開，但從中可以看出一件她之前不曾注意到的事情：她愛金星，愛得那樣深沉。

“是嗎。”鐵紅纓不屑地說，嘲諷之意溢於言表，“為了3 000萬金星人，向碳族眼下最大的敵人屈膝投降，是嫌金星人死得不夠多、不夠快嗎？”

“地球消失了，我不想金星也跟著消失。”圖桑義正詞嚴。

地球消失了，好中性的描述。在鐵紅纓重返金星後不久，就傳來地球連同它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的消息。是的，新聞裏說的是，地球消失了，而不是爆炸了，不是裂解了，不是毀滅了。地球原本所在的位置，變得空空****，沒有任何東西。沒有廢墟，沒有碎片，沒有塵埃。就好像地球從來不曾誕生，從來不曾存在一樣。她腦海裏劃過幾副麵孔：袁乃東、薇爾達、何敏萱，他們都隨著地球一起消失了！

說來也不算特別奇怪，地球消失以後，金星人居然高興了一段時間。

“我們是宇宙裏最聰明的幸運兒。就是這樣。”

“地球早該毀滅了，上麵那些家夥讓我惡心。”

“要我說，地球是宇宙裏最可怕的地方，所有的壞事都發生在那裏。毀滅了也好。”

“還好我爺爺聰明，早早地就離開了地球，遷徙到了金星。不然，我也會跟著地球一起倒黴，變成宇宙間的齏粉，星際間的一點塵埃。”

“地球毀滅是遲早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都無所謂。萬事萬物皆有死亡的那一天，不是嗎？”

“不就是個搖籃嘛，消失就消失了。沒關係，我們還有火星，還有金星呢。”

金星人私下裏這樣說，在公開的場合也這樣說。官方還在縱容——稍微查一下還能查到官方引導和操控輿論的痕跡——這種思潮在金星的各個階層中如海浪般來回衝刷。與之相反的聲音不是沒有，但太過微弱，並且被選擇性的忽視與阻截了，沒有什麽說得出口的影響。

正是這種在鐵紅纓看來匪夷所思的社會氛圍中，她開始了自己的金星漫遊之旅。

“說得正義凜然，到頭來還不是為了保住你那來之不易的權力。”鐵紅纓尖刻地說，“金星消失了，你上那兒去當一呼百應的總理啊！”

圖桑微微皺眉，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纏。毫無意義，他的想法無需什麽心靈控製術或微表情分析表就能看出來。他身後的那頭鋼鐵狼人說：“奧蕾莉亞號。”他的聲音機械呆板，毫無感情，“我要奧蕾莉亞號。它在哪裏？”

“奧蕾莉亞號是我的！”鐵紅纓大聲地宣布。我唯一擁有的，陪伴我度過了那段最黑暗可怕孤獨無助的日子……

“把奧蕾莉亞號給他們吧。”圖桑突然變了聲音，苦苦哀求起來，“不然，幽靈艦隊就會擊落所有的天空之城，把整個金星拆解成碎片，去製造他們那個龐然大物。你不知道，幽靈艦隊已經包圍了金星，隨時會發起毀滅性的攻擊。”

圖桑不提幽靈艦隊還好，一提幽靈艦隊，鐵紅纓眼裏和心裏都冒出憤怒又幽怨的火。這火倘若不發泄出來，她覺得會把自己燒成一把風一吹就會四散的白灰。

五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在硫酸雲海之上的金星軌道上，狩獵者與鐵族艦隊展開了一場星際大戰。三艘狩獵者戰艦——希爾瓦娜斯號、奧蕾莉亞號、溫蕾薩號——使用超級武器“死亡哨音”，一舉幹掉了一大半的鐵族艦隊。隨後，殘存的鐵族星際戰艦展開突襲，擊毀了兩艘狩獵者戰艦，隻有奧蕾莉亞號僥幸留存。也是在這種極端危險的情況下，鐵紅纓領悟了宇宙最本底的奧秘，化身為“神”，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粉碎了剩下的所有鐵族戰艦。

然而，在兩年後爆發的鐵族外擴派與內卷派之間的戰爭中，這支被消滅的鐵族艦隊居然又重新出現在戰場，宛如從地獄歸來的幽靈一般。這支龐大的艦隊，甫一出場，就打了鐵族外擴派一個措手不及。戰場態勢迅速改變，鐵族內卷派在很短的時間裏結束了這場原本以為是曠日持久的鐵族內戰。

那支鐵族艦隊不是被消滅了嗎？怎麽又重新出現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鐵紅纓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要這麽自私，紅纓。想想金星，想想3 000萬金星人！想想莫西奧圖尼亞……你忍心……”

圖桑總理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但鐵紅纓已經行動起來。她繃起腿上的肌肉，身體驟然前傾，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來，旋即跳到半空中，如同瘋狂的陀螺一般旋轉著，腳尖直指鋼鐵狼人。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最後一擊宛若雷霆，仿佛戰神烏蘇拉再世。以此時鐵紅纓的力量和速度，就連鋼鐵狼人也無法承受。然而，這一次——

這一次她踢了一個空。

腳尖從鋼鐵狼人的幻象中劃過，就像利刃劃過縹緲的煙塵。

這一擊鐵紅纓本是全力以赴，沒有踢中目標，令她頓時失去重心。她的反應極快，立刻蜷縮身體，落地即再次跳起。紅色的身影宛如雀躍的閃電，隻是把攻擊目標換成了圖桑總理。之前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應該是真的在現場。但在鐵紅纓踢中他的小腹之前，他像波紋一般扭曲起來。她再次踢了一個空。

而且，那波紋似乎會傳染。在她的腳尖接近圖桑的小腹時，那波紋也令她的腳尖扭曲起來。

她整個人都扭曲起來，就像是哈哈鏡裏不停地變短變長的影像。

她周圍的一切都扭曲起來，就像她置身於無窮大的哈哈鏡之中。

圖桑的身影扭曲著，向遠處挪移、蠕動，最終消融進了不停扭曲的背景裏，成為她所處空間的一個漆黑的斑點。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專為她設置的陷阱。她早該猜到的。可惜她太過自負，明知是陷阱，也要闖進來的。她暫時不知道這陷阱到底是什麽，但多半和時空扭力有關係。

她揮拳、出掌、踢腿，這個時空節點將她所做的一切都放大了一百倍，同時讓這一切也跟著扭曲、變形。

她擊打不到任何目標。

她被這扭曲的時空節點困住了。

她不再掙紮，因為越是掙紮，這世界越是扭曲，她沉淪得也越是深切。冷靜，齊尼婭在意識深處悄悄地說，冷靜，聽聽他們怎麽說。同時，尋找機會。“你們要奧蕾莉亞號幹什麽？”鐵紅纓問。在這個扭曲的時空裏，她的聲音也被扭曲了，每一個字都是顫音，而且高了八度，聽上去怪怪的。

叫我鐵遊夏，我是鐵族外擴派的發言人。

這聲音直接出現在鐵紅纓腦海裏，清晰無比。鐵紅纓並不感到奇怪。因為卡特琳也擅長這件事。她隻是奇怪於這頭鋼鐵狼人為什麽會是鐵族外擴派的。

在鐵族需要怎樣一個未來的問題上，鐵族出現了極大的分歧。外擴派認為離開太陽係，去往銀河係深處，乃至更加遙遠的河外星係，才是最好的選擇；內卷派則認定鐵族最好的歸宿是集體把意識上傳到“超腦”裏，在無邊無際的虛擬空間裏自由自在地生活。雙方的分歧大到無法彌合，無法共存，於是鐵族內戰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最初雙方勢均力敵，誰也無法迅速獲勝，眼見著鐵族內戰就要打得曠日持久加血流成河。碳族正好在一旁漁翁得利。幽靈艦隊的出現，卻使形勢急轉直下。外擴派戰敗，從此，“內卷”成為鐵族的長期目標。為此，他們把火星改造成“超腦”，並拆解水星，建造圍繞太陽的空前龐大的戴森陣列……可鐵遊夏自稱是鐵族外擴派代言人。這是不被鐵族允許的。畢竟，鐵族依靠靈犀係統，鏈接成的一個跨越時空的整體，所有成員實時共享一切，用的是所謂集群智慧的思維模式。

換一個波段，換一個握手協議，換一個加密與解密方案，一個新的組織、新的團體、新的族群，就誕生了。二十億鐵族，早就不是一個牢不可破、上下一心的整體。鐵族之內，無數的黨組群團，像雨後池塘中冒出的泡泡那樣，在青蛙歡快至極的叫聲裏，此起彼伏。跟鐵族作了這麽久的對，你們居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真替你們汗顏。

鐵遊夏在鐵紅纓的腦子裏回答道。對這個答案，鐵紅纓表示滿意，並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碳族有一種源自演化的思維模式，就是把某個族群劃定為敵人之後，就不再去了解、分析和研究他們了。隻需要明確兩點：一、他們是敵人，敵人是壞人；二、我們就是好人，是最優秀的，而好人消滅壞人是不需要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