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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何西襲擊大宅子花了不少功夫。芭芭拉所在的娛樂公司不但派清潔隊把大宅子裏裏外外清潔幹淨,還主動支付了一筆超遠合同規定的賠償金。孔念鐸把賠償金分給了當晚參加酒會的所有賓客,以補償他們的精神損失,一分不剩。邀請“海盜旗”特種部隊的費用,這次沒有走鐵族聯絡部的賬,由他自己一個人出的。“公事私事要分清楚。”孔念鐸對秘書小丁解釋說。

麻煩事還是有。何西·阿門塔襲擊孔念鐸的原因也被傳播開來。有不少輿論開始在網絡上發酵並泛濫:“何西也是一個純情之人!居然可以為自己所愛的人拚死一搏!這樣一個人,敢於動用疣豬敢死隊去搞襲擊,不可能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空穴不來風,孔念鐸未必與林佩之死毫無幹係!說不定,真是孔念鐸幹的!肯定就是孔念鐸幹的!”

孔念鐸起初不打算搭理這些流言。他的經驗是,流言越搭理越興奮,流傳得越廣;不搭理它,它就停留在原處,爛在那裏了。然而,總理鹿遊園打來電話,親自過問這件事,他就必須作出回應了。

想要直接阻擋一則流言的傳播是不可能的。現如今媒體如此發達,任誰也無法完全掌控輿論的走向。同時,信息高度運轉時代,個體集中注意力的時間與對象是有限的,因而是無比寶貴的。由個體組成的集體也是如此。一個熱點,比如一則流言,剛剛出現,會有某種魔力,吸引大多數人的目光,成為輿論的焦點。然而,一旦有了新的熱點,舊的熱點很快就失去全部的魔力,消弭在信息洪流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樣的事情,孔念鐸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解決之道也是有很多的。

15月12日,孔念鐸照例到辦公室處理雜事。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片嘈雜之聲。“小丁!”他喊道。然後看見四名身著動力裝甲的警察把小丁擠到一旁,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辦公室來。

警長約書亞·辛克萊從警察中間走出來,滿臉堆笑:“孔部長,還沒有來得及跟您道喜,今天先行補上。不過了,有人指控你跟一樁謀殺案有關,證據還不少,所以了,鄙人不得不請你屈尊降貴,移駕警察局,做一個小小的測試。鄙人是例行公事,還請部長大人不要為難鄙人。”

孔念鐸沒有理由反抗,乖乖地跟著警察到了警察局。

“誰指控我?”

“何西·阿門塔。”

“罪名呢?”

“謀殺林佩。”

“證據呢?”

“正在找。”

在審訊室裏,孔念鐸怒目已向,而辛克萊保持著一貫的嬉皮笑臉,仿佛一記重拳打進棉花裏。其實孔念鐸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憤怒,但倘若此時他不那麽憤怒,反而會引起辛克萊的懷疑。

“你知道拘捕一位部長會引起多麽大的風波嗎?”

“不是拘捕,隻是請您協助調查。”

“怎麽協助?”

“兩件事。第一,請你提供87年4月8日當天的活動視頻,我知道你安裝了技術內核,有全程錄像的。”

“沒有問題。我馬上就可以給。”

二號的動作非常迅速,把一個視頻文件發送給了辛克萊警長。“謝謝,技術部門會進行研究的。”他說。

“兩件事,第二件是什麽?”

“測試,先前說過了,請您到警察局,就是做一個簡單的測試。”

“我很忙,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

“我知道。”

“那就別廢話了,開始吧。”

辛克萊將桌子上發著熒光的頭盔遞給孔念鐸:“戴上它,測試幾分鍾就完成了。”

頭盔與桌麵上的儀器用網線連著。孔念鐸把頭盔戴上。頭盔內置自適應材料,接觸到他的腦袋時,自動改變形狀,緊貼他的皮膚與毛發,卻沒有任何不適感。在辛克萊的示意下,他滑下透明的麵罩,蓋住了整張臉。辛克萊做了一個開始的手勢,麵罩顯出濃濃的霧氣,很快從透明變得不透明。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請選出你認為最能表現孤獨的畫麵。”八幅畫麵出現在麵罩上,有一個人在木**蜷縮著睡覺,有一個人坐在窗邊眺望花園裏的風信子,有一個人雙手枕在腦袋後邊躺在沙坑裏仰望漆黑的天空,有一幅沒有人,隻有一支落光了的蒲公英。孔念鐸沒有過多的思考,點選了一個人吃火鍋那幅圖。他知道這樣的測試,選擇什麽對象不重要,重要的是選擇的過程。他腦袋上戴著這頂頭盔,將會忠實地記錄下他作出選擇時腦袋裏新皮質運行的全部過程。

接下來,孔念鐸又做了九道類似的題。有的題目淺顯易懂(這個女孩的頭發是藍色還是綠色?),有的題目半通不通(把),有的題目高深莫測。選項除了圖案,還有音樂、公式、視頻。他一一作答。等第十題答完,麵罩的霧氣褪去,變得透明,他知道測試結束了。

辛克萊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他摘下頭盔,擱到桌子上,問:“怎麽?測試結果出來呢?沒有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辛克萊探長控製住失望的表情,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孔部長,這是我份內之事,職責所在。接到指控,還是一級謀殺,我必須進行篩查。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孔念鐸伸出手指,在頭盔上敲了敲:“這玩意兒的原理我聽說過,是神經醫學與現代法學相結合的傑作。據說,測試本身,看似與案情毫無關係,但實際上,每一步都精心設計,包含了多種水平與層次的陷阱。在測試的過程中,人的精神會高度集中,應付眼前的選擇,在其它方麵反而會露出破綻,讓精神探針趁虛而入,顯露出最真實的想法。”

“懂得不少嘛。”

“辛克萊兄弟,你的兩個兒子,到我家裏玩的時候,順便告訴我的。”

“初篩頭盔的存在,極大地減少了警察的審訊工作,使警察在很早的時候,就可以鑒定出哪些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

“那麽,我的鑒定結果是什麽?”孔念鐸盯著辛克萊,刻意縮小自己的瞳孔,使自己看上去像一條盯著獵物的眼鏡蛇,“謀殺林佩的,是不是我?”

辛克萊沒有回避孔念鐸的凝視:“初篩頭盔的鑒定報告說,測試對象與林佩謀殺案的相關性為0。”

“換而言之,我是不是可以離開警察局呢?”

警長雙手交叉,擱在辦公桌上:“火人節所在的烏托邦平原,真是個謀殺的好地方。那裏全是臨時性建築,沒有監控係統,萬神殿又被付之一炬,根本就找不到可以作為證據的視頻。何西·阿門塔的證詞隻能作為間接證據,而且他現在已經死得冰冰涼了。能作為證據的,隻剩下你的記憶。然而,儀器已經證明了你沒有相關記憶。那問題出在哪裏?

“你就這麽相信是我殺死了林博士?”

“我的直覺告訴我,是你謀殺了林佩。”

“直覺?一個警長,憑直覺就能定人的罪嗎?法律是講求證據的。”

“呃,是這樣的。我從大兒子那裏了解到一件事情。有一種新型火星蘑菇出現在地下市場。這種火星蘑菇,不但會暫時修改神經路徑,使吃下它的人在一定時間內出現聯覺,而且它還會使人丟失那段時間的記憶。”

“哦?丟失記憶?火星蘑菇有這樣的效用?我不吃火星蘑菇的,你可以調查。我所有的朋友都可以作證。”

辛克萊警長說:“為此,我查過很多資料。我們的大腦是很神奇的。當大腦察覺有記憶丟失時,會自動虛構一段記憶,替換掉丟失的記憶,使我們的記憶保持完整性。丟失記憶,虛構記憶,替換記憶,整個過程都是大腦自動自發完成的,就像心髒的跳動一樣,不受主觀意識的控製。”

“聽上去好可怕。”孔念鐸說,“大腦控製著我們的身體,我們卻不能完全控製我們的大腦。我們不是獨立的個體,自由意誌是一種幻覺。我們是和大腦,或者別的什麽,共享著這具軀體。現在操控這張嘴說話的,也許就是這個別的什麽?”

“誰知道呢。”

“不過,這種說法能說明什麽?能說明我殺死了林佩嗎?”

“不能。”辛克萊說,“作為一個二十多年的警察,我深深地知道,以現有的證據,根本不足以將你繩之以法。不過,無所謂了,逃脫法律製裁的犯罪嫌疑人又不止你一個。況且,如果林佩真是被你謀殺的,她的鬼魂又不會來找我。”

“警長,注意你的語言。”

辛克萊警長搖搖腦袋:“剛剛技術部門已經鑒定過了,您提供視頻內容不涉及林佩被害一案,而且該視頻沒有被修改過的痕跡。祝賀你,孔部長,殺人的記憶被火星蘑菇清除了,連修改技術內核錄製的視頻記憶沒有忘記清除的,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孔念鐸憤怒地站起身:“我要向執行總理投訴你,辛克萊警長!”

辛克萊離開換了一副笑臉:“孔部長,你是清白的。你得體諒我呀,何西把事情搞那麽複雜,我對媒體和群眾必要要有一個交代。”

孔念鐸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我可以走了嗎?”

“你可以走了。”

從進警察局到現在,不過15分鍾。孔念鐸站起身,徑自走出了審訊室。事後,辛克萊警長召開了記者招待會,宣布了對孔念鐸部長的審查結果。“他是清白的。”辛克萊警長一本正經地說,“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唯一的結論:孔念鐸部長跟林佩之死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