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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念鐸端坐在大宅子裏,思慮良久。

籌謀已久的事情,臨到最後也是最緊要的關頭,卻被一個突然冒出的人給全部破壞掉了。心煩意亂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感受。有一種原始的恐慌,仿佛怪物一般,平時蟄伏在他內心最深處,如今因為夏荔的出現,翻騰噴湧咆哮出來,在他的整個身體裏掃**,似乎要將他的每一個細胞都撕裂。

他很少有現在的感受。在大多數時間裏,他都能掌控一切,遊刃有餘。包括他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還有心情。然而,這感受又如此熟悉。在此前的人生裏,類似的感受次數雖然不多,但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最關鍵的是,每一次這樣的經曆,都影響深遠,甚至可以說,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那麽這一次……

孔念鐸屏住呼吸,直到極限,心髒因為缺氧而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肺部因為囤積的二氧化碳過多而撕裂般疼痛,直到二號跳出來警告,他才緩緩吐出憋著的那一口氣。這次客卿大會隻是第一次常規辯論,下一次,就必須得出決議。必須在下一次客卿大會之前,解決夏荔這個難題……

他展開手掌,一枚金光璀璨的徽章出現在手心裏。徽章隻有拇指大,中間是浮雕的彌勒佛坐像,麵容飽滿,神采奕奕。他背後光芒四射,正好與太陽的形象合二為一。彌勒佛蓮花座上,精心雕刻著“拯患救難,是唯勝任;陽複而治,晦極生明”這十六個小字。浮雕底盤延伸出正十字架,橫為地,豎是天,寓意天地為骨。正十字架的四個末端由一連串五彩圓環相連,圓環上裝飾著“生老病死”四組圖案,意指不同根器之眾生。整個徽章,寓意眾生之心,皆轉化為彌勒佛。“佛即眾生,眾生即佛。”這正是彌勒會最基礎的教旨。

彌勒會是21世紀80年代,在二次碳鐵之戰結束後興起的一個教派。它宣稱曾經是三千世界最大的如來佛已經涅槃,且不再往生,而代表未來的彌勒佛已經登臨世間,成為三千世界唯一且最大的佛。它說,過去佛乃是燃燈古佛,現在佛乃是如來佛,而未來佛乃是彌勒佛。原來如來佛還有若幹年的在位時間,然而鐵族的出現,令如來佛元氣大傷,不得不提前退位,彌勒佛從善如流,接替如來佛成為三千世界最大的佛。

彌勒會興起後很快在東南亞擁有了大批信眾。它繼續往南亞、東亞以及南美地區擴張。巔峰時期,它宣稱有20億信眾。但很快,它和其他傳統宗教及新興宗教一樣,遭遇到了源自於非洲大草原的重生教。後者以狂風掃落葉之勢,在短短的十多年時間裏席卷全球,所在之處,一切別的宗教無不俯首稱臣。彌勒會是抵抗重生教最大的中堅力量。重生教與彌勒會在各個層麵展開競爭,從經濟到軍事,無所不包。無論是涉及的地區,還是參戰的人數,早就超越了曆史上任何一次宗教衝突,史稱“教會戰爭”。最終,到21世紀結束22世紀開始的時候,重生教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彌勒會全麵敗北,其殘餘勢力迅速蛻化為一個以綁架和暗殺為主要手段的恐怖組織。現在的情況是,重生教統治著地球,彌勒會是其通緝對象,在地球上近乎沒有立錐之地,而火星不受重生教管轄,作為一個頗有影響力的教派,彌勒會一直存在著。

孔念鐸輕輕敲擊徽章,一道微光從彌勒佛眼睛射出。他將這道微光對準自己的眼睛,隻覺得如同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粒小石子一般,漣漪擴散開來,周遭的一切波動了幾下,又歸於平靜。這時的他,已經置身於徽章所營造出來的通訊空間。

通訊空間是獨立於網絡之外,為著絕密通訊而憑空營造出來的場景,需要通訊雙方持有相同的通訊工具。因為多種加密方式的引入,被認為是目前最安全的通訊方式。

這是一個木頭做的小酒館,木頭砌成的牆壁,木頭搭成的吧台,四張木頭切成的圓桌,周圍擺著一圈木頭做的圓凳子,就連亮著的燈也是木頭做的。孔念鐸吸了吸鼻子,空氣裏也彌漫著木頭的香氣。小酒館的主人趙慶虎推開木門,大踏步走了進來。

“孔大人,在下沒有來晚吧?”趙慶虎說,“一接到您的通訊請求,在下就急匆匆地來了。”

“沒有,三師兄。”孔念鐸回答,“我也是剛到。”

趙慶虎這人與周紹輝有相似之處,寡言少語,尤其不喜歡誇誇其談,說出的話平實而厚重,每個字都擲地有聲,份量十足。假如說叛逃到火星,是周紹輝一生之中最戲劇性的轉變,那加入彌勒會,就是趙慶虎這輩子最為重要的轉折。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沒有彌勒會,就沒有趙慶虎。”彌勒會內部以師兄師弟師姐師妹稱呼,最高領導人叫大師兄,然後是二師兄三師兄,而趙慶虎目前是彌勒會三師兄。

趙慶虎走到吧台:“喝一杯嗎?”

“為什麽不呢?反正也喝不醉。”孔念鐸接過趙慶虎遞來的啤酒杯,一飲而盡,“肯·諾裏斯真是你們殺的?”

“不是。”

“嗯?不是說你們對肯·諾裏斯的死負責嗎?”

“真不是我們殺的。”趙慶虎說,“孔大人知道的,趙慶虎從不說謊話。”

“哦。最近在忙什麽?”

“大師兄朱成昊想要組建四大天王,正四處物色人選。已經找到了三個,還差最後一個。”

“四大天王?”問完這個問題,二號已經為孔念鐸準備了答案,但趙慶虎回答的時候,他還是認真地聽了。然後他問道:“為什麽要組建四大天王?”

趙慶虎說:“大師兄認為目前彌勒會最大的問題是執行力不夠,組建四大天王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東方多聞天王,負責各種情報的收集與整理;南方增長天王,負責宣傳和發展信徒;西方廣目天王,負責彌勒會資金的募集、管理與支出;北方持國天王,負責教規的宣講、監督與執行。”

“聽上去不錯,一個組織的方方麵麵都涉及到了。實際上呢,”孔念鐸說,“朱成昊是想架空你和二師兄曹熊?”

“孔大人,在下尊重孔大人,然而也請孔大人不要挑撥在下與大師兄、二師兄的關係。”趙慶虎嚴肅地說,“你知道我最看重彌勒會的什麽嗎?團結。所有彌勒會的信眾,無比團結。不團結,自私自利,各自為戰,是碳族最大的毛病。彌勒會的信徒不一樣,我們有同一個信仰,同一個追求,同一個目標,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我們無比團結。”

結論其實已經很明顯了。情報的收集與整理,還有各種外勤任務,向來是由趙慶虎負責,趙慶虎對彌勒會的重要性不可謂不重要。然而,正是因為太過重要,很容易引起最高領導人的猜忌與防範,甚至打壓。朱成昊再找一個天王來負責彌勒會的外勤工作,不就是想架空或者說製衡趙慶虎嗎?孔念鐸沒有見過朱成昊本人,與彌勒會的聯係,一直隻有趙慶虎,但依然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倒是趙慶虎自己,他很可能有同樣的結論,卻因為對彌勒會的忠誠,不肯承認自己遭到了來自彌勒會內部的傾軋。

趙慶虎問:“今天找在下來,不會隻是閑聊吧?”

孔念鐸問:“有什麽能讓一個人迅速消失?”

“讓人迅速消失的辦法有很多。”

“還是一個公眾人物。”

趙慶虎看著孔念鐸,開始一板一眼地分析:“幹掉一個公眾人物,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隻要你掌握了足夠多的資源,幹掉一個公眾人物的方法多如過江之鯽。細細歸納起來,除拉攏、收買、化敵為友外,不外乎如下三種:破壞其聲譽,使他說出話再無人相信;毀掉其發聲的渠道,即使發出聲音,也無法傳播開來,為公眾所知;從肉體上進行消滅。孔大人要哪一種?”

孔念鐸眯縫了一下眼睛,凝神看了看趙慶虎。趙慶虎看上去非常忠厚樸實,很難把這樣的人與情報工作聯係起來,然而,孔念鐸早過了以貌取人的階段,在與趙慶虎的接觸與交往中,他早就領教了這位彌勒會三師兄的雷霆手段。“我要速度最快的那一種。”孔念鐸斬釘截鐵地說,“時間非常緊迫,必須盡快解決。”

“在下明白了。”趙慶虎道,“說名字。”

孔念鐸輕輕歎息,吐出兩個字:“夏荔。”

“是在下知道的那個夏荔嗎?”

孔念鐸微微點頭:“是的,就是他。除了他,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