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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鐵族聯絡處升級為聯絡部的儀式於13月18日正式舉行。儀式非常隆重。孔念鐸自己並不喜歡過於儀式化的東西,但他心裏很清楚,這種儀式是做過別人看的。經由隆重而冗長的儀式,他要告訴所有碳族和鐵族:我,孔念鐸,現在是部長了;我是碳族和鐵族之間的紐帶,我很重要;你們瞧,我同時贏得了碳族和鐵族的信任。

火星政府執行總理鹿遊園親自到場宣布了孔念鐸的任命,火星城市代表協商大會執委會主席威廉·沃爾福斯發來賀電,六七位相熟的部長與城市代表也到場表示祝賀,因故不能到場了,也發來賀電。“勵精圖治,終有大成”,威廉主席如是說,“厲兵秣馬,再創輝煌。彪炳千秋,指日可待。”

升級儀式再掌聲和歡呼聲中結束。送別到場的眾位朋友,孔念鐸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事先約定的工作。

火星鐵族聯絡部的四樓有一間會議室,其布局與孔念鐸家裏的虛擬測試室一模一樣。這間會議室主要供客卿開會使用。客卿們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乃至於不同的星球上,每次開會都讓他們親自跑一趟,非常麻煩。借助一套先進的虛擬會議係統,客卿們隻需要在技術內核上外接一個特別的插件,就能以虛擬形象進入到會議室。即使相隔數百萬千米,客卿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會議室裏發生的一切,並立即作出反饋。

孔念鐸站到主持人的位置,掃視片刻,一共8名客卿到了:“今天的會議有些特別。天文學家肯·諾裏斯遭遇意外,不幸去世,讓我們一起為他默哀。”

除了他,剩下的客卿都是以虛擬形象出現。林佩和道格拉斯都微閉著眼睛,低頭沉思,敏娜在胸前劃著十字架,烏那·拉約爾沒有動作,而何西·阿門塔在東張西望,根本沒有在意主持人的要求。

“默哀完畢。”孔念鐸說,“接下來,本來該介紹新人。然而,似乎那位頂替肯·諾裏斯的新人有些害羞,至今沒有現身。”他指了指原來肯·諾裏斯的位置,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也沒有什麽,我讓後台催促一下。”他繼續說,“我們一邊開會,一邊等他。今天進行一般性辯論,主題依然是內卷或者外擴,誰才是文明發展的方向。提醒大家,按照最初的計劃,這是倒數第二次一般性辯論。也就是說,下一次客卿大會,我們將進行最終投票,決出勝者。誰先發言?有自願的嗎?”

烏那·拉約爾誇張地舉起了手:“我在火星同步軌道上,我先說。”孔念鐸點頭同意:“就從我們的電子詩人開始吧。”

從外貌上很難分辨出烏那·拉約爾的性別。他個子挺高,但非常瘦削,站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宛如迎風挺立的一棵樹。從某些角度看,他是女性,隻是線條有些鋼鐵般的堅硬;從另一些角度看,他是男性,隻是眉眼有些春天般的柔媚。事實上,他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而是通過手術,抹去了男性和女性所有生理特征的中性。“為繁殖而存在的男女之別,早在一百年前就過時了。”烏那如是說。聽相關專家介紹,現在火星上有三百多種性別。“現代科技,將個性,將人對自由的追求,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程度。”美容醫院的廣告這樣說。每一次見到烏那,孔念鐸都要強迫自己不去分辨他的性別。那不重要。他暗自對自己說。重要的是,要他按照我的意願去投票。

“我是個寫詩的,討論科技不是我的強項。”烏那·拉約爾站到圓環中間,對著孔念鐸的方向說,揚了揚手裏的打印紙,“不過我找到了一篇文章,讀給大家聽一下。

“地球生活對火星人的影響超乎想象。現在的火星嬰兒出生後都會切除闌尾和膽囊。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大家都毫不猶豫地照著這樣做。我知道為什麽。闌尾和膽囊本來是人體的兩個器官,一般認為是演化的殘餘,已經失去了最初的功能,成了沒用的東西。不但沒用,很多時候還會病變,危害主人的生命。闌尾炎和膽囊炎在醫學不發達的時候困擾了數千萬人的生活,奪取了數百萬人的生命。當然,進入近現代,由於醫學的進步,闌尾炎和膽囊炎不再是不治之症。進入大航天時代後,普通人也參與殖民和定居火星,闌尾炎和膽囊炎再度成為問題。在五十多年前,登陸火星初期,醫療條件可不像現在這樣好,並沒有更多的資源用於醫療。在火星上生存下來,是當時最優先的最求。因此,當時有一個要求,所有移居火星的人,都必須預防性地切除闌尾和膽囊。後來,在火星出生的人也照例切除。幾十年下來,這件事竟然成為一種每一個火星人都遵照執行,連噓一聲都沒有的習俗,仿佛那是曆時千年萬年的古老傳統。”

讀完,烏那翻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說:“你們不覺得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嗎?”

這時,孔念鐸收到了提示,光影交錯中,新客卿的虛擬形象出現在會議室。他凝神去望,認識,正是曾經在廣告上多次見過的夏荔,年輕的太空列車總設計師。怎麽是他?孔念鐸微微蹙眉。他的到來,對會議結果會有怎樣的影響?

見無人回答,烏那繼續說:“才從地球到火星,我們就丟失了闌尾和膽囊,如果走得更遠,我們是否會丟失更多的器官?我們是否會變得更加不像碳族?事實上,我們正在異化的道路上狂奔。與十年前的我們,百年前的我們,千年前的我們相比,我們早已麵目全非。我們還要繼續狂奔嗎?我們要變成那個我們曾經無比痛恨的模樣嗎?”

烏那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副非常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是一件非常怪異的事情。本來,烏那雌雄難辨的中性風格本身就算是對嚴格意義上的男女之別的反叛,是一種巨大的異化,而現在,烏那卻擔心碳族改變太多,以至於不再是碳族。作為曾經的激進派,為何眼下的觀點顯得如此保守呢?當然,孔念鐸不會指出其中的矛盾之處,因為烏那的結論是他所需要的。

孔念鐸問:“你的觀點是什麽?”

“內卷。我支持內卷。謝謝。”烏那離開演講場地,回到座位上。

“謝謝烏那。”孔念鐸再一次掃視全場,“在烏那演講的時候,新人已經出場了。讓我們……”

“還是我自己來吧。”夏荔的聲音響亮如洪鍾。他不待孔念鐸同意,已經起身。孔念鐸有些嗔怪,但沒有發作,隻是拿眼睛盯著他走向圓環中間的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