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私人博物館在大宅子的下麵一層。孔念鐸領著老X經過旋轉樓梯,下到私人博物館的門口。老X朝博物館裏探頭探腦地張望,孔念鐸向他解釋說:“這個博物館麵積有1000平方米,主要收藏古代地球的科技產品。有不少價值連城的珍品。”

話還沒有說完,老X已經興奮地蹦跳著進去了。孔念鐸緩步跟在他後麵。博物館由立柱、圍欄、茶幾和牆壁分割成無數的岔道和小間,藏品簡單地分了一下類,散放在各處的櫥窗裏。

在一台古舊的機器麵前,老X停下腳步,上上下下打量著。

孔念鐸走到老X背後,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那台和手提箱大小差不多的機器。“這是Enigma,意思是謎。”孔念鐸看著那機器,說,“這是世界上第一種集加密與解密、集複雜的原理與簡單的操作於一身的機器。”

Enigma的結構極其簡單,主要由三部分組成,從下往上分別是鍵盤、顯示板和一組轉輪。鍵盤上是拚寫德文所需的3排26個字母,顯示板也是一組與鍵盤排序相同3排26個字母,字母下有燈,再加上一排0到9的數字鍵,三個轉輪在上方最顯眼的位置。

“怎麽沒有屏幕啊?”老X伸出手指在Enigma的鍵盤上按動兩下,排序方式與常見的鍵盤有所不同,又去撥動了上方的三個轉輪。

“這機器發明於1918年,那個時候,地球上什麽屏幕都沒有。”孔念鐸說,“轉輪在Enigma中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什麽作用?”

孔念鐸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借助內部走線方式迥異的轉輪,Enigma能把報務員敲擊鍵盤輸入的內容,通過字母替換的方式,將明文轉換為誰也看不懂的密碼文。比如在鍵盤上按下A,顯示板上T或者F或者H下的燈就會亮起。一個轉輪能進行一次字母替換,最常見的Enigma有三個轉輪,能進行三次字母替換。這就使得Enigma的密匙長度膨脹為105456位,遠遠超出在此之前,曆史上任何人工密碼表。”

“亞瑟·謝爾比烏斯——那個在1918年一戰結束的時候發明了這玩意兒的德國佬——在Enigma上添加了一個反射板。隻需對接收到的密碼文進行逆向操作,保證與發送密碼文的那台Enigma在“同一設置”下,報務員隻需在鍵盤輸入密碼文,顯示板自然就會顯示出解密後的明文。這樣,轉輪加上反射板,就使Enigma成為曆史上第一種用非人工方式,集加密與解密於一體的機器。”

天才的設計,孔念鐸記得自己當初知道Enigma時發自內心的讚歎。

孔念鐸繼續說:謝爾比烏斯可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家夥。”他介紹道,謝爾比烏斯在Enigma的外圍電路裏,再串聯一塊連接板。在這個連接板上,代表某兩個字母的線路可以被互相交換,比如D和G。謝爾比烏斯認為,隻交換兩個字母是不妥當的,經過修改,6對共12個字母可以交換。這種交換還不是一勞永逸的,而是會定期更改。

二號提供的一堆資料在孔念鐸腦海裏湧現出來,他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要把這些資料介紹給老X聽,這樣介紹讓他內心充滿了某種難以難說的快樂:

在看過Enigma的現場演示後,德國元首阿道夫·希特勒興奮地說:“如果沒有德國專家的幫助,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解開這個謎。”情報部門的官員向希特勒保證:“即使敵人獲取了一台同樣的機器,它仍舊能夠保證其加密係統的保密性。”

1926年,德國海軍率先采購Enigma,陸軍和空軍隨後跟進。軍方在謝爾比烏斯設計的基礎上,孜孜不倦地改進。

他們修改鍵盤上字母的排列方式,定期改變機器內部設置,禁止重複使用同一指標組,重新布置鍵盤,將轉輪數量增加到5個、7個、8個。

他們規定,不同單位使用不同型號的Enigma。於是,誕生出海軍型、空軍型、陸軍型、黨衛軍型、軍事情報署型等等。到最後,至少有30種Enigma在德軍及其盟友的軍隊中使用。

不同型號的Enigma組成不同的通訊網絡。德軍給這些通訊網絡取了各種代號:空軍代號“紅”,納粹黨衛軍代號“橙Ⅰ”,陸軍在蘇德戰場上的代號為“禿鷲Ⅰ”,空軍第九飛行隊代號“黃蜂”,北非軍團代號“蠍子”……海軍的代號最為複雜:“九頭蛇”、“海豚”、“美杜莎”、“鯊魚”、“海神”、“海神女兒”、“北歐海神”、“北歐大神奧丁的八足神馬”等等。

不同的通訊網絡使用不同的密匙,而密匙是經常更換的。最初,德軍規定,所有Enigma的密匙三個月更換一次,從1936年1月1日起,每個月更換一次,同年10月1日起每日更換。二戰爆發後,密匙8個小時更新一次。簡單地說,即便某次密匙被破解了,也就管幾個小時而已,幾個小時後就失效了。

總而言之,經過德國人地不懈努力,Enigma已經變得更加繁難,更加難以破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謎”了。

孔念鐸感歎道:“別看我把Enigma說得這麽複雜,又是轉輪又是反射板的,實際上,Enigma的使用是非常簡單的。原本,密碼的編製與破解都是極為高深的事情,屬於極為聰明的人耗費巨大的心力與時間才能完成。Enigma的出現改變這一切。Enigma的使用者,可以完全不懂密碼,完全不懂Enigma的原理,甚至完全不識字,隻需按照說明書,進行設置、輸入和輸出,就能完成絕密情報的加密、通訊與解密。這極大地方便了Enigma的大規模運用。然而,曆史上,它所扮演地角色遠不止密碼通訊器那麽簡單。”

孔念鐸還想講述,但老X的興趣已經轉移。在敲擊鍵盤和撥動轉輪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之後,他很快放棄了,背著手,踱著步,走向Enigma附近的另一樣機器。那件機器是周紹輝新近從金星的自然與人文博物館弄到的。孔念鐸看著它,眼睛不由得放出光來。

那台機器有一人多高,由方鋼管搭成的巨大架子,像一把供巨人彈奏的豎琴。幾個餐盤大小、厚實的金屬圓筒錯落有致地安放在架子上麵。一條紙帶沿著一條七拐八彎的路將金屬圓筒連接在一起。用22世紀的眼光看,當然是粗糙又笨拙,而且特別愚蠢。

但是,如果你知道它的曆史,你就不會這樣想了。孔念鐸恰恰知道它的曆史。他伸出手去觸摸那些鋼管、圓筒和紙帶,就像觸摸曆史本身。

與私人博物館的其他藏品最大的不同,這是一件複製品,不是真品。它的原型製造於地球曆1940年——180年前——在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之後,出於保密的需要,被軍方徹底銷毀。直到多年以後,世人才知道它的存在,才知道它所做出的卓越貢獻,才知道它在人工智能曆史以及碳鐵之戰曆史的地位。根據當年那些參與者的描述,能工巧匠們將它複原出來,擺放在博物館,供後人瞻仰和憑吊。眼前的這台機器,就是那件複製品不知道複製了多少次之後的複製品。

孔念鐸從周紹輝口中得知,這件複製品的經曆也是極為坎坷。20世紀80年代,它被複製出來,長期珍藏於大英博物館。曆經兩次碳鐵之戰,見證了21世紀所有的風風雨雨。地球曆2093年,金星籌建人文與自然博物館,首任館長鐵良弼從地球上搬運了數不盡的東西到金星。它就是其中之一。眼下,周紹輝又將它從金星搬到了火星。“地球,金星,火星,到過三顆行星的史詩級文物。”周紹輝總結說。

“它的名字叫做bobe。”孔念鐸對老X說,“意思是炸彈。”

“意思是它會爆嗎?嘭,啊,一切都沒呢?”

“不是,它不是會爆炸的炸彈,而是會破解謎題的炸彈。”

地球曆1939年9月,德國進攻波蘭,碳族曆史上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麵爆發。在此之前,德國的盟友日本於1931年入侵中國,早已經在屍山血海中鏖戰了8年。不管當時的世界格局與政治走向有多麽複雜,最終的結果是:德國、日本還有意大利,還有若幹微不足道的小兄弟,結成軸心國,意圖吞並世界,瓜分地球,而餘下的大國自然不甘心被征服,美國、英國、蘇聯、中國、法國等等,結成同盟國,共同對抗軸心國的勃勃野心。軸心國軍隊普遍使用了Enigma用於內部保密通訊,這等於在軸心國軍隊與同盟國情報部門之間築起了一道鐵牆。有鑒於此,英國軍情六處組建“政府密碼學校”,在布萊切利莊園召集包括著名的數學家艾倫·圖靈在內的數千人,想方設法破解Enigma。根據曆史記載,艾倫·圖靈設計並指揮工匠製造了另一種機器:“bobe”。“bobe”成功地破譯了Enigma密碼,使德軍的軍事秘密向盟軍單方麵透明。史書上這樣評價:“借助這些情報,盟軍巧妙地打擊了德軍及軸心國成員,縮短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曆史進程,數以千萬計的人免於戰爭的傷害。”

老X望著bobe,似乎忽然間清醒了:“你崇拜艾倫·圖靈?”

“不,我不崇拜任何個體。”孔念鐸看了一眼自己昔日的偶像,伸出手去摸著bobe,一種涼意與曆史感從指尖傳遞到他全身,“我隻是想知道,180年前,1939年9月的時候,艾倫·圖靈是怎樣想到製造bobe的,那個後來成為人工智能肇始、改變人類曆史進程的靈感是怎樣從無到有,奇跡般出現在他的腦海裏的。史書沒有記載,艾倫自己也沒有描述,後世的研究者隻有無端的揣測,沒有任何定論。”

“你怎麽想知道這個?”

孔念鐸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助於理解和解決今天碳鐵兩族的矛盾與衝突。”